姜澜这么一问,李芳娜摸清了她的来意,但却也犯了难:“妹子——”她不再叫姜澜同志或者是姑娘,反而改了个亲昵的称呼,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是我不肯帮你,是实在没办法帮。” 这会刚巧是下课时间,同办公室回来了个年轻女老师,她眉眼弯弯地冲姜澜一笑,李芳娜立刻停了嘴。 姜澜自然拎得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单是乖巧地坐着。 那个女老师先是上下一打量姜澜,继而转向李芳娜:“芳娜——这就是做衣服的人?” 李芳娜点头,刚想说点什么,门口又进了俩学生:“王老师!”声音斗志昂扬的,手里还举着小小课本,这俩是来问题目的。 李芳娜当即松了口气,拽着姜澜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她把疑问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妹子,我看你年纪不大,但肯定过了小学的年纪,是不是家里有弟弟妹妹想来这上学?” 姜澜点头:“我们一家是近萍乡的,最近琢磨着换个地界待,大人是没关系,可小孩总是要读书的不是?”她条理清晰地说着,却忘了自己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 李芳娜心这才定了,看起来这姑娘不是讹自己,而是赶巧,没了威胁,她自然也敞了点真肠子:“这年头上学都得随户口,你看你户口既然是乡里的,那就铁定不能来这上学。”她顿了顿,委婉了一下拒绝的措辞:“你看——即便是我们校长顶着压力收了你们家的小孩,那以后别人要是知道了,一个一个往里塞可怎么办?到时候不光我们为难,你也为难。”最后摇摇头,下了个定论:“实在是行不通。” “就没有别的办法?”李芳娜的样子看着真诚,姜澜想她说的基本就是真的了,可她还不死心。 “别的办法...”李芳娜犹豫了一下:“有倒是也有,不过你这路子你要是走得通,那户口没准都能给迁了。”不等姜澜再问,她看同事走得近了,心想事情绝不能叫人家发现了,于是赶紧一口气说完:“你要是有办法找派出所的人开个证明,那也能成!” 这方法对于以前的蒋蓝来说,没准难于登天,可对她来说,简单透顶。她眯起眼,眼尾微微上扬,看起来像一只盘算着害人的小狐狸。 看李芳娜还立着,她决定先把这老师打发走:“李老师,那今天咱们就先谈到这,回头你把尺寸统计一下,过几天我再来。” “成!”李芳娜抬腿刚想走,突然又停住:“对了,要不要先付点钱当定金?” 姜澜差点忘了这茬,赶紧点头。她不知道这年代的规矩,自然是说的越少越好:“老师你看着给吧,我信你。” 这话说的李芳娜美滋滋的,她回了趟办公室,再出来时,手里攥着二十块钱:“给!一半的钱当定金。”姜澜接过,她又嘱咐:“要是以后有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供销社的,这衣服也是我们正规定的。” 姜澜点头,咧了个天真的笑问她:“你就不怕我拿了钱跑啦?” 李芳娜刚刚纯属上了劲头,光顾着打折和扣布票了,哪顾得及这些。这会姜澜一开口,她倒是有点后怕。没等李芳娜开口,姜澜笑嘻嘻地扯谎:“放心吧,我不会跑的,我要是跑了你可以去派出所找人。” “派出所?”李芳娜犹豫。 “对啊,派出所!”姜澜点头——林承渊,既然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你给我当回靠山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卖队友:“昨天你买衣服的时候没见着我旁边立了个军人呐?”特地装出的天真调子,看着没心没肺的挺能唬人。 这么一说,李芳娜想了起来,确实!立马又一联想到,姜澜能当着军人的面正大光明摆黑市,不由又对这小姑娘的背景看重了几分:“那成,我信你!” 姜澜点出四块钱递还回去,李芳娜皱着眉头看不明白。 姜澜:“我给你打八折,这是回扣!”虽然不明白回扣是什么意思,但李芳娜明白这钱的含义。她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看见才放心收下:“成!” 抬腿刚想走,她突然也对姜澜起了点信心:“你要是开到了证明就来找我,这学校里我还是说得上点话的。” 姜澜愣了会,才明白她说的是上学的事,立马点点头表示明白。 ... ... 出了学校后,姜澜心头的大石算是稳稳当当着了地。二十块钱,足够还上剩下的债了,不光能还清,还提前了几天。 她一踢脚底的小石子,在鼎沸的人声里漫无目的地走。烈日下,她突然有了报复的阴森意味——不能单单就这么把钱还了,自家院里被砸成那样哪能算数?自己差点被抢去莫名其妙的嫁人哪能算数?还有那些街坊邻里的,一个个都揣着看大戏的心思,又怎么能叫他们失望? 姜澜想,即便是再过阵子就要搬了,那也得搬得风风光光的! 打定主意后,她也不想在城里多呆,恨不得马上就坐车回家。 可头一抬步子一停,姜澜立马就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身处狭窄的小巷,巷子两边的泥砖低矮阴沉,偶尔漆黑的土里扎了几朵白扑扑的野花。不过这些显然都不足以构成她害怕的理由——不远处的巷子尽头立着坐小院,门挺破,上面还挂着副大红对联。 除了安庆院,还能是什么地方。 鬼使神差的,姜澜没有转身就跑,反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大门口。她歪着脑袋,伸了只手考虑敲不敲门——虽然林承渊把安庆院说得跟造□□的地方一样危险,可它说到底不还是个给普通老百姓换钱的地方? 没等姜澜敲门,门倒是“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僵了大半。门里面立着个男人,大冷天的一身黑色褂子,头发用发油抹得整整齐齐向后归拢,明明是一派富贵的打扮,却长了张吊儿郎当的脸。 “你们没看见这儿有个人?”男人用精亮的眼一瞥她,嘴角斜斜勾起。他一边给□□上膛,一边冲着身后几个小弟模样的人喊:“怎么办事的。” 姜澜只觉得自己腿软。 她原以为这个年代应该是很安全的,哪怕如同林承渊嘴里所说,这儿是个亡命徒的大本营,也不至于——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四个人全举着枪指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姜澜稳住神,颤巍巍地开口:“我——”刚吐出来一个字,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声音又沙又哑,跟刚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我、我是来换钱的!” 对,换钱的——怕对方不相信,她立马在身上上下摸索了起来,有没有粮票,哪怕一张也成! 她急到了顶点也害怕到了顶点,刚刚在李芳娜面前耍狠的小本领全数消失,在林承渊身前面不改色的淡然态度也烟消云散。 最后总算是摸出来一张,姜澜赶紧递了过去。 男人没有接,只是垂着眼瞧了眼面额——三两。 “小妹妹——”他突然嗤笑了一声,把手里的抢丢给身后的某个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小弟,接着双手翻转手腕子抵腰。 男人个挺高,想和姜澜近距离说话时不得不微微俯身:“我们这儿可不是打发叫花子的。” “... ...”姜澜沉默了阵子,知道眼下跑是跑不过子弹的。她鼓起勇气抬头用黑漆漆的眼盯住男人,脸上是对方阵阵喷薄而来的喘息:“我、我妈就给了我这一张...” 她本来就是一张没长开的娃娃脸,刻意奶着嗓子说话时,满满都是哭腔——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男人终于直起了身,眯着眼仔仔细细地又从头到脚一打量,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最后,他伸出只手揉了揉姜澜的脑袋,眉梢眼角都堆着笑意:“以后不该来的地方就不要来,快回家吧。” 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姜澜一听这话,立马把粮票拍到了男人的胸膛上,转身就跑。 男人不恼也不追,只是食指中指一夹,拎起了票抬头对着太阳仔仔细细地瞧上了一眼,继而对折攥进手心。 “走吧,老七的事别耽搁了。”他单手背在身后,一扬手冲身后的几人挥了挥。 不一会,一辆纯黑的别克从侧边拐了进来,几人迅速上车,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另一边的姜澜,好不容易跑到巷子口,两条腿一软,终于算是彻底地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