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兰拿余光一瞟她,只是就着木桶里的水洗碗,没回答:“你问这干啥?”话里满满的谨慎味道。 姜澜觉得有点奇怪:“你是不是瞒着我事儿呢。” 刘翠兰的身子一抖,浸在水里的碗油腻腻的,上面漂着层星子。她不看姜澜,只是拿手从一边的小桶里搓出把白沫子撒进了洗碗水里,自顾自地干活。 要不怎么说从前的人实诚呢,这一举一动要是没藏事姜澜都能把自己脑袋剁下来给人当球踢。 反正都是一家人,她直截了当地开口:“妈,我想去城里卖衣服。” “哐当——”一个碗没拿稳,落在泥地上碎成三瓣。刘翠兰目瞪口呆:“不、不卖吃的,改卖衣服啦?” “不成!”她想了想,连连摇头:“人家衣服天天在身上穿着,回头一旦出点什么事咱跑都跑不了。” 突然又想那军官,刘翠兰担心:“你下午可别是让人给盯上了吧!” “... ...”姜澜无奈,这妈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儿呢,说的好像卖吃的就不会被抓一样。 既然白天刘萍花都能在城里光明正大地摆摊卖山芋,这就说明人派出所压根懒得抓你——这就和现代小贩摆摊一个道理,只要没赶上严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姜澜把这道理揉成大白话给刘翠兰又解释了一遍,见她将信将疑的,姜澜干脆起身:“您要是不肯做就算了,我明天就上城里找几个女工付点工钱做。回头要是出了事,她们不是我妈肯定第一个把我给供出去,到时候...” 边说边抬腿就要走。 刘翠兰果然憋不住,她也跟着慌张地站起来:“哎哟你这孩子!”她把湿拉拉的手在裤子上擦干净后去拽姜澜:“妈给你做还不成嘛!” 姜澜这才笑嘻嘻的停了脚。 刘翠兰又气又笑,突然想起什么:“你给人做衣服你哪来的布票?” 这年头出门扯块碎布都得要布票,赶巧不巧,这近萍乡的布票一年才发一次。姜澜犯了愁——可不,蒋蓝抠下来的都是粮票油票之类,这连个料都没有咋做衣服? “你知道俺刚为啥瞒着你不?”刘翠兰看院里亮着煤油灯,二狗不知道犯了啥事被蒋铁德照着屁股一顿抽。她一把把姜澜从外面拽回棚里,压低声音:“俺跟你说,咱家有两大箱子布呢!花里胡哨的都可好看啦!” 哟呵,这金手指开的。 姜澜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穿越时空的主角光环。 “你爷以前算是个小地主,家里有钱,你奶年轻时候就爱花花绿绿的大布料子。”刘翠兰压低声音继续:“先前抄家你爷走得早,也不知道咋回事就留下一堆东西,里面就有布子!” 姜澜好奇:“你以前你咋不做给我们穿?” “这哪能啊!”她一拍大腿:“花里胡哨的穿出去了叫人说闲话!” 迅速把碗洗碗晾着,姜澜跟着刘翠兰到了后院。前几天还没觉得,这会她算是觉出了味儿来。附近人家住的虽然也是这种大院,可大多三四户人家挤一个院,一到起床睡觉前的时间就吵得很,碰上手脚不干净的还得防贼似的看着。 可蒋蓝的家却一点不一样——除了刘翠兰夫妻二人外,剩下仨人都是一人一间房。不光这样,出了后门往外一点,还有单独的一片小田埔,挺像个后院。 原来祖上是地主,怪不得这么宽敞。 “快,走这边,别叫人瞧见了。”刘翠兰催促,姜澜赶紧跟上。 冬天天黑得早,刚过六七点九暗得看不清东西。这会既没电视也没手机,大家都早早地睡下,附近也没啥人。 刘翠兰拿了把锄,对着树根开始刨,没多久就把那两大箱布给挖了出来。 一开箱子,姜澜就明白为啥得偷摸藏着了——布子都挺薄,大部分是丝绸,摸上去又光又软,一看就不便宜,还有一些她叫不上来名字的,反正看着就挺难得。 刘翠兰得意:“城里人不都爱穿得阔绰嘛,俺给你改几件罩衫出来,你拿去卖了,光布料就能卖这个数!”边说边竖了根手指头。 “妈。”没跟着一起激动,姜澜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现在可是冬天。” “啊?”刘翠兰没明白。 姜澜继续:“这料看着可不像做棉袄的。” 倒是挺适合夏天。 没等刘翠兰说话,她又有了主意:“咱们先扛一箱回去,我画个图给你,你帮我照着做一件,我拿去城里卖卖看。” 回了院后,姜澜从二狗那撕了张纸拿支笔,开始思考该做什么样的衣服。 家里没有缝纫机,一针一线全得靠手来,因此这衣服不能做的太复杂,但也得别出新意——不然凭什么人家大冬天的买一件跨季的衣服回去。 没过多久就有了主意,迅速画好之后,她跑去和刘翠兰说了个明白。刘翠兰一点头,表示能做。 接下来的两天姜澜没有再进城,只是在家里烤着暖炉悠哉悠哉地享受生活。眼看离王德贵讨债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她却是一点都不着急。 “蓝啊,你看这行不?” 第三天大清早,刘翠兰就跑到了姜澜屋里拿着做好的衣服给她看。 姜澜窝在被子里眯眯眼,仔细打量。这是一件黑色的丝绸衫,中长阔袖,领口收拢搭边,胸前绣着几朵暗红的花,因为整体色调太沉闷,她还特地让刘翠兰搭了一段红色的结——只要你乐意,系个蝴蝶结都没问题。 “成!”姜澜满意地从被窝里跳出来,冷得直打寒颤。她迅速穿衣穿鞋,搂着刘翠兰的脸亲了一口。 “你这孩子!”刘翠兰恼她:“不刷牙的都是味儿!”面上嫌弃,可心里比谁都开心,闺女和她亲呢。 ... ... 几个小时后,姜澜扛着大包小包的坐车到了城里。她顺着几天前的路走,在老地方又看到了卖山芋的刘萍花。 “大姐!”姜澜笑呵呵的打招呼:“我来啦!” “哎哟你咋才来!”刘萍花一瞧姜澜就直嚷嚷:“俺等你等了好几天,说好的第二天早点来,你咋连着两天都不来!” “这不衣服难做嘛。”她靠着刘萍花的边上蹲下。 “你卖衣服?”刘萍花起了兴致:“给俺瞧瞧啥样的,俺家小宝老吵着天冷,要是厚实的话俺给你当个开门客。” 姜澜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打开包拿了个杆撑在地上,杆是三角的,上面还带岔,挺像现代的衣帽架,看起来能挂不少东西。这是姜澜昨天特地让蒋铁德帮忙做的——卖衣服总不能和卖山芋的一样,把好料子摊地上吧。 杆撑好后,她就把衣服给挂了上去。 “哟呵!”刘萍花眼睛一亮:“这料子丝绸的?好东西啊。” “是啊。”姜澜一笑,笑完就着小马扎坐了下来。 “就这一件?”刘萍花半天没见她从包里继续往外掏,觉得奇怪。 “就一件。”姜澜双手托腮,像小娃娃一样鼓着腮帮子东看看西看看。 “妹子,你这衣服可卖不出去。”刘萍花怕她不懂行,就说:“现在家家户户谁都钱紧,咋可能拿着钱上你这买件夏天的衣裳?还长这怪!” 刘翠花今年四十多,买衣服就讲究个厚实划算中规中矩,自然不在姜澜的受众之内。 她呵呵笑:“您就瞧好吧。” 姜澜想的通透,不管什么年代都有有钱人,老盯着及格水平赚钱哪能发财。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卖出去,但是万一呢。 刘萍花也不再往下说,心想自己经验在这,好心提点,这丫头还不听话,回头吃了亏白搁这大冷天的浪费时间,有的是哭的时候。 边这么想着,边上又过来几个人,她赶紧招呼:“同志——买山芋不,便宜着呐!” ... ... 一上午下来,刘萍花的山芋卖出去大半,可姜澜这连个问价的都没有。 她一上午憋着口气都不跟姜澜说话,好像争了口气要辩出个谁对谁错一样。这会半天下来,她沾沾自得地认为自己占了上风,这小姑娘吃了亏吹了冷风,一定憋屈着呢。 姑且就安慰一下她吧——刘萍花这么想着,就开了口:“妹子,你看你这坐了一上午也没个结果,不如早点回家拿几件厚袄子,别瞎吹冷风了。” 还没等姜澜开口,远远地突然过来一女人问价:“你这衣服多少钱?” 多少钱?她还真不知道。 那天刘翠兰比了个一,一块?十块?一百块? 想了想,姜澜折中再往上报了点,毕竟还得防着人家还价:“十二块!” 这价钱一出,不光问价的人愣住,就连边上的刘萍花也一口馍卡嗓子眼里——十二块,这在乡下课都能买件厚棉袄了,谁吃饱撑着买件这玩意?中看不中用!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倒是没被价钱吓走,只是探着她精亮的眼问:“九块卖不?” 姜澜点头:“卖!” “我没带够钱,你等我一会。” “行。” 女人走后,姜澜就着小马扎原地等待,边上的刘萍花愣得半天没回过神:“这、这就卖出去啦?” “... ...”姜澜眨巴着眼,没反应过来:“我也想这么问...” 这也太快了吧? 半个小时后,姜澜没等来取钱的女人,反而是等来了昨天的军官。 起先她没回过神,只是低头托腮瞪着地面数蚂蚁。可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军靴,看起来像是皮的,锃新。 军靴的主人外八立着,没等姜澜抬头看,边上的刘萍花突然动了——她用担挑起装山芋的大筐,一个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出去,边跑还边喊:“大家快走,来人了!” 于是没一会,周围的人作鸟兽状逃散。这场景,像极了多年以后的城管来了。 姜澜坐在马扎上僵硬地抬头,正巧军靴的主人也蹲下身,低头含笑看她:“小姑娘,摆摊儿呢?” 天冷,话热,一股子白呼呼的暖气哈出来,又瞬间消散。 呵,这笑里藏刀的模样,不是前几天那位姓林的还能有谁。 他身姿挺拔,哪怕蹲下也比姜澜高了个头,此时此刻就这么定定地看她,专注地等一个回答。 姜澜咽下一口口水,这位大佬话里的意思不用说都已经很明白了——“小姑娘,干犯法的事儿呢?要不要跟我去派出所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