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莫一笑垂着眼帘慢慢把这个听起来简直显得离奇的故事讲完。
莫家的那四个人没有一个发出一声,空荡的大厅里只有少年一个人的声音有些飘忽。
直到他讲完停下来也没有人出声。空气里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又是莫一遥先开口,语气有些虚弱,又带着一点祈求:“你确定吗?真的是两个人格?不是你压力太大之下产生的幻觉吗?说不定,只是你因为那段时期过得太糟糕,臆想出来的”
莫一笑很抱歉地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我和原本的他完全不一样,不是吗?我不觉得这是幻觉。而且我有我们共存时的记忆。”
那位年轻漂亮的女性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其实她也知道的。
假如莫一笑不说或许除了凌嘉白,其他人不会太察觉到异样,莫一笑凭借原主的记忆也足够把事情圆好。
但是他说了。
于是莫家的人注视着他,如同在梦中一般的恍惚。
眼前的人带着温和而歉疚的笑容,美好而又陌生。
他们的一笑不是这样的。他不太讨人喜欢,说话直白,气质也不是这样舒服。他有点幼稚的天真有种不谙世事的感觉。
可是那才是他们的一笑。
眼前的这一重人格,理智告诉他们,这依旧是家人,但情感上,却觉得彻底地失去了什么一样。
莫平栾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剧烈地抖动起来,里面滚烫的茶水洒出来,泼在他的手上,烫红了一片,他却毫无察觉,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莫一笑。
凌嘉白缓缓地将脸埋在了双手捧起的手心里,肩膀颤抖着,显然是落了泪。她旁边的莫一遥红着眼框搂住她的肩膀,然后变成一个紧紧的拥抱,好像要彼此取暖汲取力量那样。
似乎有什么液体灌进了这幢别墅,一点一点地将所有空间填满,充塞住口鼻,挤压出最后一点空气,将人逼迫到窒息。
莫一笑简直要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那四个人周身萦绕着一种将他隔膜的气息。
他们自成一个世界,而他被迫被放置在外面,默默看着。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夺取了别人的宝物一般。
莫一笑吞了口唾沫,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很抱歉”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啊?!”一直没有作声、最开始看上去优雅干练的凌嘉白忽然从手中抬起头来,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睛几乎显得血红,狠狠地瞪着莫一笑,歇斯底里地叫道,“你想要占据身体!所以没有救我的一笑!你故意等着他消失,看着他消失!然后你抢走身体的控制权!是你对不对?!”
莫一笑僵在那里,表情怔怔的。
即便,即便已经尽量周全了这件事情,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这样的指责,甚至恨意。
眼前的女人在他刚刚步入这座房子时表情那么慈爱又柔软。
而现在她瞪着他,如同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母兽。因为失去了她从肚子里孕育出来的、一点点舔舐和抚养的小兽。
莫一笑为她难过,可是,他还不至于为此自责。
“我没有。”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睛里尽量显得真诚而坦白,“我主导这具身体的时候,原本的那个他,已经不在了。”
这大约是他进入这座房子以来唯一一句半点不掺假的话。
但凌嘉白似乎并不肯相信。她脸上满是泪水,表情在痛苦和恨意之间挣扎不定。她想要相信面前的人,或者说,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相信面前的人,但失去了孩子的痛楚让她做不到理智。
去他妈的理智。
“妈。”
低沉的男声在凌嘉白再次开口前响起,打断了可能的悲痛中毫无顾忌的话:“你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好吗?”
“凭什么?”凌嘉白转过头瞪着她的长子,眼睛里甚至有戒备。似乎这一刻,所有阻挠她探究“真相”,探究幼子离开的人都成为她的敌人。“你弟弟不在了!你知不知道你弟弟不在了?!我得问清楚!”
“妈!”莫一苇的声音猛地拔高,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颤抖。这个看上去似乎平静的男人终于泄露出他内心的悲痛。
但在这短短一声失控后,这个男人又迅速地镇定下来,脸上的表情几乎看不出什么,只有他的话语里那一丝悲哀,让人察觉到他压抑的痛楚。
“他也是弟弟。他也是一笑。”这男人用尽了克制才轻声道出那个名字,“妈,你现在不稳定,我不希望你冷静下来为你说过的话后悔。”
眼前的少年表情里带着悲伤的怜悯和叹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这要么是他心性狠辣到可以漠视与自己同源的人格逝去,并且一点挣扎犹豫和后悔都没有,要么,就是他说的是真的。
假如是前者,他大可不必把双重人格的真相说出来。左右有着原本的一笑的记忆,就算为人不同也可以蒙混过关。毕竟,一个没成年的孩子,饱经社会沉浮和娱乐圈的复杂后,变了一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而双重人格他若不说,谁会想到呢?
眼前的这个,并非是害死自己弟弟的人,而且,他又同样是自己的弟弟,不过是另一重人格罢了。
莫一苇虽然很难过,却尚有一丝克制,束缚着他不要把心中的痛苦和负面情绪倾泻出来。
至少,不能在这个少年面前倾泻出来。这个人有着他们的一笑的记忆,却不代表同样承袭了一笑的感情他,对他们一家,是没有那份十9年、二十年来培养出来的亲近的。
他说着抱歉,眼睛里也确确实实是那种歉意和怜悯,但那更多的是一种基于人道主义和人类同理心的怜悯。而不是而不是作为家里一员的感同身受。
母亲的无端指责,只会让他觉得心冷和抗拒。
莫一苇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要制止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