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让我多少有些烦躁。
我想,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到公事上去,或许是能让心情平静一些,于是起身去侧厅翻看新送来的一些折子。
三个时辰过后,我将书案上最后一张折子交给鹤童送走,鹤云进来告诉我说余日驸马拿着拜帖来了,此时正在正厅等着。
我点点头,理了理衣襟,信步踏进正厅。
余日坐姿不大端正,正捧着茶盏撇浮沫,神色专注的像是捧着什么难得一见的珍宝。
我拱手道一声驸马爷,余日将手上的茶盏盖上,偏着头瞧我,神色里写着探究,但眼神狡黠灵动,很是富有生气。
我忍不住问道:“驸马爷这般看着哪吒作甚?”
余日放下茶盏,跳到凳子上蹲着,嘿嘿笑问:“哪吒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动了思凡之心?”
我坐主座左侧,撑着下巴笑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哪吒可没不爱自讨苦吃。”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么,世上有你哪吒会怕的事?”余日抱起双臂撇撇嘴说,“当年石记率领群魔夜袭乾元山,可是我跑断了腿去替你报的信儿,”说着又气愤的比了个八,“跑死了十八匹马呢,差点儿没把我也给跑死才找到你那闭关的师父,你还瞒我啊?”
我笑问道:“瞒你作甚?”
“也是,你若当真思凡,只怕玉帝为了留你也会破格叫那凡女成仙,”余日低头自语一句,又抬眸问道:“那你找我作甚?”
我实话说道:“找你啊,是想问问你当年与四公主被无情拆散的后事,我记得你当年虽然有些根骨,但......”远不足以当世成仙!
更不信你说的吃了根不知道什么草才上天的鬼话。
余日闻言,看看四周,我立刻会意,让周遭伺候的仙侍全然退下。
他垂下眼眸悄声说道:“我那时万念俱灰,时刻思念阿绿,每日心痛如绞。清墨说想她就去找她,害怕仙凡有别就努力成仙再去找她,否则只怕老死人间,到那时一碗孟婆汤下肚,别说是再续前缘,你还记得她是谁,她又知道谁是你?
我觉得那只食铁兽说的有理,遂重整心情,准备求仙问卜。”
我问:“于是你就成仙了?”
余日摇摇头,笑道:“哪能啊,在我前去求仙修道的路上,逢着个老乞丐讨饭遭人痛打,我把他救下来,又想着自己反正要出家修道了,索性将我娘给我的那块平安玉送给他了,让他拿去换点吃喝奔命。”
我站起身将余日从椅子上拉下来,用一旁的折扇指了指他腰间那块白玉:“不是在这儿吗?”
“哎呀,你别老打岔,听我说完!”余日捂着自己腰间挂的那块白玉,顺势蹲到地上,“老乞丐拿着玉也不说声谢走了。我一路走一路行,到了万寿山五庄观,遇见了镇元大仙坐在门口晒太阳,我见他胡子一把还长得挺好看,觉得他在修行上肯定有所成就,便想拜他为师,但他不收我,还说我今生不是个修仙的命,于是我就跪在那儿,风吹不走!雨打不走!下雹子我也不走!我就不走!非要他收我为徒见证奇迹!”
镇元子这老顽皮被这小顽皮给缠上了,当时一定指天呐喊说:“这世道上哪儿说理去?”
余日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跪了个把月,有一回他晒太阳的时候,说我太烦了,然后用袖子搭着脸跟我说后头园子里有果子,让我去大厅里拿那个金色的工具去摘一个吃,我餐风饮露的跪了好几个月月,图的又不是一个果子,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答应收我为徒了。
于是我在大厅里找到金击子,去后院儿打了两个像小娃娃一样的果子拿出来,一人一个果子,我吃的津津有味,他吃的一脸肉疼,直到吃完那个果子,我不自觉的开始往天上飘,他将手搭在脑门上跟我说以后不准跟人提起到过五庄观,也不准说见过他。”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所以你就成仙了,然后告诉别人说你勘破情关,一心求道修仙,想为万民分忧,在荒郊野外学习神农尝百草,不知道吃了根什么草就上来了?”
余日神情严肃地点头:“咱俩是过命的交情我才告诉你的,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我抿唇压住笑意,点了点头。
余日探究道:“你突然问我这些做什么?”
我问:“你最近见着六公主了吗?”
余日瞬间瞪大眼睛张大嘴,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该不会是......要把老六捉拿归案吧?”
“你也知道我司掌天条律法,不好光明正大的管这事儿。”我凭空祭出一颗泛着赤色灵光的丹药在余日面前,“但我这里有一颗浴火丹,能让那道骨平平的书生成就一身净骨,生出几分道根,只要在雪山之中餐风露宿饮冰食雪十年,洗清那一口凡浊之气,自然拔地成仙。”
“哪吒,你......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余日神情有些复杂,抬起头指指丹药:“你是我要我拿丹药给那什么书生吃?”
我只当没听见这句话,逐条跟他解释:“
五公主为人太实在,让她去可能会误事,你不适合下凡,将丹药交给你家四公主,让她找三公主去寻那书生,但这件事绝不能让二公主知道,然后让王母娘娘最疼的大公主和七公主去她面前待着,切莫求情,只将拖字诀奉行到底,只要拖过天上十日,人间十年已过。”
余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又把那书生的一些个人之事与余日交代清楚,他将浴火丹揣进兜里,龇着牙红着脸甩着手踏出了我太子府的大门,边走边回头喊:“天杀的李哪吒,你给爷等着!”
是的,为了证明我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我把流转着一丝凤火的丹药按进了余日掌心,看着他被烫的脸色通红,然后把他推出了门。
六公主这件事不出意外的话,便算是了结了。
我坐在后院儿的水池边上发了会儿呆,鹤云跑进来说危月燕与西营将军刘武秀合力围击猰貐,危月燕重伤,刘将军追击猰貐途中,不慎让它进了西洲人类聚集地,刘将军在对战之中顾忌颇多,猰貐已有屠城之势。
我看了看腕上金环,闪身寻着刘武秀的气息往西牛贺洲而去,在一座沙城之中寻到的他。
城内躺着不少残尸,活人大气气也不敢出,紧闭的城门将他们护在其中。
刘武秀右臂微微颤抖,执.枪拦在城门之前,模样稍显狼狈,战甲衣裳红黑二色交加,左边袖齐肩而断,洁白的骨茬上满是血污,猰貐嘴里啃着一只手臂,与他在城门对峙。
档案里说猰貐形貌大变,我却不曾想它变作何模样,如今见了,心硬如我,不免也生出几分惋惜之情。
好好一个天神,变作如今这副形貌。
赤身,人面,马足,其状如牛,又有两只似龙非龙的角,端的是个四不像。
我取下腕间金环,扬手从云间朝猰貐掷去,默念着“乾坤无量,魔神缚来,咄。”
原本手镯大小的环儿,当即变有三尺大小,飞速旋转着落下。
刘将军看着从天而落的圈儿,顿时咧起了一抹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猰貐不知刘武秀为何突然发笑,警惕地顺着他的目光向上而瞧,正瞧见个灵光灿灿的三尺金环自他头顶而落,随着他的身形逐渐缩小,将他牢牢捆住。
好歹相识一场,这场面当真是不好看。
我想了想,决定先不杀猰貐,于是带着他们一同回了五方神将府,派人将刘武秀送到三十三天兜率宫,交由太上老君医治,而猰貐则押进天牢重兵看守,待危月燕伤势治愈后再由她来监刑,以彻底了结她这段尘缘。
本来我从五方神将府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心情还挺好的,觉着小黑龙被张基清调.教的不错,他这两天跟小水蛟关系处的也不错,而我手上的事务基本也都处理干净了,可以去玉虚宫看看师祖,跟他老人家叙叙旧,再打他那两颗混沌青莲子的主意。
但是我到现在还目光呆滞地坐在正厅,没找着出门的路。
小黑龙原本在我身边站着逗皓月玩儿,我刚跟他们说要出门,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的仙子们突然杀到,将我一步步从门口堵回了待客厅,而这小龙见势不妙,一把将皓月抓起来抱在怀里,硬生生从人群里挤出了一条缝儿,钻到后面庭院耍水去了。
五颜六色的仙子将我堵在厅里,这个在我面前这个喊一声太子爷,那个叫一声小太师。
声音单听起来,各有特色,个个甜美动听,可是当所有人一起开口的时候,真的是一场灾难。
原本悦耳清灵的声音,顿时变成了超过一百只不止的鸭子在我耳边聒噪。
我真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生人勿进。
就在我觉得我应该毁个容的时候,被我派去人间的萧其明回来了,他也是费尽辛苦才从诸多女仙中挤进来,跟我说蠪侄被镇王屋山,而那只朱厌被他押回山海之境,他们族长亲自洗去了它能感到天道法则的天赋,由箭穿心,镇在太行山下赎罪。
说完之后,萧其明想离开,发现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仙子们自发堵成了一道人墙,将整个厅给围了起来,根本不给任何出门的机会。
他神色呆滞地望着我,问我怎么办,我生无可恋地告诉他,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就不要浪费时间,干脆在这儿把这次下界的文书写好,晚点放到云楼宫存档。
萧其明望望周遭,表示没有笔墨,我望着人墙向外头喊了一声:“鹤云,给萧将军伺候笔墨!”
“好嘞,”鹤云应一声,垫着脚尖伸长了手臂将笔墨纸砚从人墙顶端探过来。
我站起身,将桌椅让给萧其明,然而我挪一步,她们跟着挪一步。
我:“......诸位仙子今日怎么这么有空?”
“三太子说笑了,见您呐,小仙们日日都有空的。”
“是啊是啊......”
“您尚有赋闲在家的时候,小仙们便是告假,也要抽出空来啊......”
“就是就是......”
“听闻太子近日赋闲,小仙从北俱芦洲赶来天宫,险些挤不进北天门呢!”
“小仙是从南天门赶来的......”
“我是从西牛贺洲赶来的......”
“好,辛苦大家远道前来探望哪吒,现在,请大家安静一下。”我放声开口,给萧其明递了个眼神,接着说道:“哪吒今日闲着也是无事,跟大家聊聊天好不好。”
“好好好,三太子想聊什么?”
“您说......”
“是啊是啊......”
“我们很擅长聊天的......”
......
又吵了半晌,我揉了揉耳朵示意她们安静,“大家站着也怪辛苦的,跟我来。”
我撩起衣摆踏步向前,示意她们给我开出一条路来,她们狐疑的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让开了。
我站在客厅门口喊道:“鹤云,给仙子看座,上茶。”
鹤云应着声,抬手招呼仙侍们动作,不过只搬来了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倒是奉茶的仙侍们站了十几个。
我率先坐下,诸位仙子看着仅剩的一张椅子面面相觑。
鹤云解释道:“请仙子们排队,一个个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