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听施灵说话有些喘不过气,便慢慢放开了她,不过伊然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紧挨着施灵坐在一起。
房子里空调开着,温暖之中略有些干燥,施灵感觉身体很热,耳尖发麻,嗓子有些痒,她将盖在身上的小毛毯掀开一半,扭头看着伊然。
伊然的脸还是那么完美精致,五官之中每一处转折和棱角都像是由机器精密测量好的,就连发际线下面不规则的细小绒毛看起来都无比自然柔和,只是她的呼吸之间隐约透出一些倦怠疲惫。
“工作很累吗?”施灵又问道。
伊然抬手捏捏鼻梁:“是挺累的,不过这个工作强度还好,不会每天都累。”
顿了一下,伊然又说:“我碰到纪玄玉了。”
施灵马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随即又想到,伊然一整天都在医院工作,怎么会恰好“碰到”纪玄玉呢?他又不需要去整容,肯定是纪玄玉那个傻……主动到医院找的伊然。
施灵又开始皱眉,她语速飞快:“又是他?他去找你干什么?故意找茬?死缠烂打?这人是真的有病,你没事吧?他没碰你吧?”
伊然从施灵的话中听出了担忧和关心,也不知她到底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还是恋人的角度,不过不管是哪个角度,伊然都很开心。
伊然微笑着说:“我没事。”
“……噢,那就好。”施灵好像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情绪略显激动,不过说都说了也没办法收回来,于是这时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伊然正色道:“纪玄玉找我不是为了继续纠缠我,他已经知道我们在一……呃,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知道我们住在一起,我猜可能是因为我昨天从春和景明回来的时候他一直在偷偷跟踪我,然后在公交站牌附近看到你坐上了我的车。他调查了你的背景资料,今天在我下班之后拿来给我看,妄图让我放弃你。”
施灵不是很明白:“什么背景资料?我有什么好查的?”
伊然有点艰难地说:“关于你的……父母,还有你曾经的一些事……”
施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后她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咬紧了牙关,嘴角紧绷着,眼中燃起怒火,心里暗暗想道,什么时候要是让她在路上看见这孙子,非得揍他一顿不可,这人真是欠抽!
伊然见施灵炸了毛,低着头愧疚地说:“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纪玄玉也不会这么针对你,真的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施灵忙说,她注意到伊然的表情,那是真心实意的抱歉,这让施灵很惶恐,“跟你没关系,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说完之后,伊然没有立即接话,客厅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过头,施灵只觉得嗓子越来越不舒服,于是她起身去厨房拿来玻璃水壶和两个空杯子,倒了两大杯水,推给伊然一杯,自己拿着另一杯灌了一大口,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伊然望着自己面前杯子里清澈的白开水,半晌才轻声道:“你那时候去哪里了呢?”
施灵不知道她说的哪件事情:“什么?什么时候?”
伊然仿佛被刚才自己回忆中的情绪所感染,她的声音飘忽空洞:“初三寒假,大年初二。”
这是伊然最难过的记忆,也是纪玄玉一堆废话中最戳她痛处的地方,那就是关于施灵的父母,因为他们的错误,使得施灵不辞而别,两人从此海角天涯。
这对施灵来说也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施灵忘了人满为患的阳春公园,想不起小时候呆过的一个个学校,模糊了与伊然相伴的日子,但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施灵捏着毯子的一角摩挲着:“大年初一晚上,我很早就睡了,然后大概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有人用力敲我的房门,我被吵醒,打开门一看是我爸,他让我赶紧收拾东西跟他走,我不愿意,但是也没办法,实际上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没有任何预告就匆匆忙忙地搬家转学,我的意愿从来就不重要。”
“我爸妈以前一直跟我解释,说是因为他们工作的原因,所以我们一家人才会如此频繁地到处流离,我相信了。我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我妈妈住在一处很荒凉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房子,除此之外方圆十里也找不出其他人家,那个旧房子旁边还有好几座无名野坟,每到晚上,我都能听见鬼叫一样的风声,我小时候还觉得那就是鬼怪作乱,因此吓得睡不着。”
施灵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
“扯远了,以往每次搬家,都有一个司机叔叔和我们一起,可是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来接我的没有那个司机,只有我爸妈,车还是我家的车,但是刚一坐上去,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妈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我爸开车,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他衣角上残留的血迹。”
施灵平静地说着这一切,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是伊然注意到,她攥着毛毯的手在慢慢收紧。
伊然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毛毯上,悄悄蹭了蹭施灵的小拇指,施灵感觉到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伊然冲施灵安慰地笑了笑,然后将手掌覆在施灵的手背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