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二太太铁青着脸,一路无言,回至居处。
二房服侍的众人眼看她这等脸色,便晓得这位二太太是又刮起旋风来了。
所谓刮旋风,乃是京中俗语,意味乱发脾气。
这蒋二太太在自家住处,便是常乱刮旋风,一见她脸色不对,一众服侍的下人无不提心吊胆。
蒋二太太进了房,径在炕上坐了,一字儿不发。
娇奴跪在地下,替她脱鞋。
蒋二太太盯着娇奴头上乌漆漆的发髻,忽从一旁绣筐里拿起一把量尺,直直的掷在娇奴头顶。
娇奴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吃痛不已,面上却还笑着说道:“春季天干物燥,太太心里有些火气也是常有的,该备些莲心菊花茶去去燥了,身子要紧。”
蒋二太太眸色一利,厉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还有脸在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娇奴慌忙叩首,回道:“太太,奴才打从进二房服侍至今,一向忠心耿耿,时刻记着太太待奴才的好。太太这话,奴才实在担待不起啊!”
蒋二太太冷笑一声:“你担待不起,你胆子倒是大的很,两面三刀的东西,一头放火一头放水。我在房里同人说的话,怎么一转眼老太太就知道了?你是我近身服侍的人,你敢说此事同你没有干系?!”
娇奴两眼含泪,咬牙剖白道:“我的好太太,这等事,你容奴才说,奴才敢说。你不容奴才说,就是打死了奴才,也只是冤杀人,亲者痛仇者快,白让那起小人看笑话罢了!”
蒋二太太气咻咻道:“你且说来!”
娇奴开口道:“虽说奴才是太太房里人,但这屋子也并非只有奴才一人能来得,翠玉、玲珑、香兰她们三个也不时过来。便说今日,奴才下午看太太与两位嫂子在房中说话,想着不易打扰,便吩咐了人不要过来。又记着太太一早交代的,晚夕要与老爷泡参茶,便去库房里寻。奴才找了东西出来,就见秦姨娘在廊下立着。奴才因想着秦姨娘身怀有孕,站在廊下吹风怕是于身子不相宜,便过去问了一声。秦姨娘只白了奴才一眼,就回房去了。奴才本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不曾同太太说起。”
说着,她便偷眼觑着蒋二太太。
蒋二太太一听“秦姨娘”三字,一腔怒火便转到了东厢房去,切齿道:“好个贱人,我还道她近日安些了,原来是专等这个时机下手呢!我不过懒怠了两日,她就想骑到我头上来了!”说着,又瞥了一眼地下跪着的娇奴,淡淡道:“如此说,我冤枉了你,你起来罢。”
娇奴从地下起身,满面堆笑:“太太最是明察秋毫的,只是一时被小人蒙了眼。这当奴才的,哪有不挨主子打骂的,敢说什么委屈不委屈?”说着,便瞧着太太脸色,试着问道:“今儿老太太说起的事,二太太以为如何?”
蒋二太太有些倦怠,懒散说道:“这真是碰上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我是不知四房的发什么癫。但老四既然想讨那乡下丫头为妻,那我自然乐得顺水推舟。我正愁怎么回廷棘这事儿呢,可巧就出来这么一宗事儿,免得我们母子置气了。”
娇奴说道:“只怕老太太不答应呢,四爷一向得老太太看重,宋家的姑娘身份实在低了些,这个媳妇老太太怕不中意。”
蒋二太太哼了一声:“那乡下丫头片子配不得老四,便配得我们廷棘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我们二老爷不是她亲生的,如今也是一样的养老孝顺,如何这等偏心!她不答应,与老四争执去,我倒安闲自在看大戏呢!想把这等货色塞给我们廷棘,朝我们二房里插钉子,没门儿!”说着,又兀自添了一句:“老四一个瘫子,能娶到媳妇已是烧高香了,还想什么呢!”
娇奴叹息了一声,轻轻说道:“太太如此说来,倒是两全其美之事。只是,这宋家姑娘原是太太的儿媳,如今竟同太太成了妯娌。这段缘法真不知从何说起。”言语着,忽又一笑:“今儿下午,奴才碰见王嫂子,说了几句闲话。听王嫂子说起,那宋家的姑娘如今出落的格外美貌,比照着京里的小姐也不差什么。想来,四爷当年真是慧眼如炬,还是美人坯子便一眼相中了。”
几句话,一下便戳中了蒋二太太的心肠。
蒋二太太其人,自高自大,又甚是自负,又因自家爷们是庶出,凡事便总想与那几位嫡出的爷一较高下。往往事情本只有一分,到了她眼里便成了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