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腊月严冬,天寒地坼,整座白马寺覆没于风雪之下,远远看去,俨然一座冰城。
身着黄袍的大周天子正踱步于庙外,面色严峻地徘徊不前,他身后排着一众禁军侍卫,在这神圣又清净的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身旁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站了许久,看出了他的左右为难,主动贴心道,
“皇上,姐姐性子倔强,一时想不开也属常情,皇上天尊贵胄,贸然进入寺庙恐怕会引起大臣们对姐姐不必要的猜忌,不如让臣妾代皇上进去劝劝姐姐吧”。
天子偏头看着那佛家净地,眼中的情绪起起伏伏,有犹豫,有不舍,有愧疚,更多的还是思念,过了好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好”。
——
寺内,烛火摇曳,清秀昳丽的女子柔柔地注视着摇篮中哭闹的小生命,
”让你见笑了,楠儿还在我腹中的时候就这般不老实,总爱折磨我“。
明明是略带抱怨的话语,语气中却没有一丝不耐与嫌弃,反倒夹杂了数不清的柔情和爱护。
对面的女子闻言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小孩的哭闹,而是白马寺中这位眉眼柔和的女子,正是大周母仪天下的皇后,连自称都不要了,是真的下定决心不愿回宫了么?
“娘娘,公主声音洪亮,这是大周的福气啊”,
“我只愿她百岁无忧,能开开心心地长大,这就够了”,
卫珺平静说道,似乎对方的话没有在她心上激起一点涟漪。
知晓多说无益,傅柔不再劝说,只是隐隐担心宫中那位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样想着,摇篮里的小公主突然哭得更大声了,两个女人慌忙拿着手绢去哄,
“怎么今日哭得如此厉害?”
卫珺的言语之间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手掌覆在婴孩的头顶不住轻抚。
“公主可是饿了?”
傅柔猜测着,
”彻儿小时候只有饿了才会哭成这样“。
卫珺摇摇头,有些羡慕地同样摸了摸旁边存在感不强的小司徒彻的头顶,
”才刚喂过她不久,楠儿若是有小将军一半乖巧,我能省不少心“。
说罢,两位母亲无奈地相视一笑,继续哄着哭闹不停的小公主。
一直趴在摇篮边仔细观察这位小祖宗的司徒彻踮起脚尖,试探性地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小的婴儿脸,似乎在嘲笑她的不懂事。
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小嘴一扁,仿佛下一秒就要扯着嗓子大哭大闹,司徒彻急中生智,在她张嘴的时候将食指塞到只长了半颗牙的小嘴里,周楠反射性地含住她的手指,呜呜嗯嗯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倒是没有要哭闹的意思了。
卫珺和傅柔看着两个孩子往来互动甚是有趣,都不出声任由她们胡闹。
只见司徒彻想要悄悄拿回自己的手,周楠似乎有所觉察,从小棉袄里伸出两只小爪子,固定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跑,毫不客气地对这主动送上门的白嫩又吸又吮。司徒彻感觉手指被小祖宗当成了磨牙棒,细细密密的又疼又痒,想使力把手拿出来,又怕小祖宗哭闹,一张白嫩俊俏的小脸瞬时皱成了小苦瓜。
似是抱着东西更有安全感,周楠吮着她的手出奇地安静,不哭也不闹了,没多久竟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司徒彻害怕再次惊醒她,又伸出另一只手试探,确定小祖宗确实睡着了,才敢把手抽出来。
白净的小手上印着半个浅浅的牙印,被吮得一阵发红,红肿上还沾着些许亮晶晶的口水,真是……不可理喻。
小将军仰头有些委屈地望着两个大人,清亮的小眼睛含着满满的泪光,唇红齿白的小模样惹人心疼,卫珺的心被轻轻触动,拿出手绢把那些口水擦拭干净,
”小将军是个会疼妹妹的,阿柔,你生了一个好孩子“。
傅柔轻笑着摇摇头,
”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带着她去见郑丞相家的小千金时,她可没这么有耐心,人家泪眼汪汪地看了她好久,她不为所动,任凭我们如何费尽口舌,她也不肯上前一步“。
”这么说来,小将军大楠儿四岁,若是有缘分,日后也不失为一桩美满姻缘,我看楠儿和她倒也适合“。
傅柔的脊背一僵,便见卫珺拉着司徒彻问道,
”小将军可是喜欢妹妹?“
司徒彻的耳尖微赧,不明白喜欢为何物,只是指了指摇篮,奶声奶气地说道,
”妹妹“。
这对一向羞于表达的司徒彻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作为母亲的傅柔十分了解自己的孩子,不禁喃喃道,
“是啊,彻儿……真的很喜欢公主了呢”。
这理应是一桩好姻缘,若非司徒彻也是女孩,若她不是……
——
”华妃娘娘到“,
司礼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寺内的平静。
卫珺收起柔情的一面,理了理着装走出房内,傅柔也带着司徒彻跟在她身后,大堂中已然站着一位与卫珺有七分相似的女子。
”民女傅柔见过华妃娘娘“,
”起身吧“,
华妃欠着身子,
”妹妹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
卫珺见到她,神色有些复杂。
傅柔知这是皇室家事,自己不方便参与,便带着司徒彻先行离开了房间。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