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恼人的春风带来了几场昏天黑地的沙尘暴之后,便是柳絮发情,杨絮寻欢。天地间成了它们的欢场。一朵朵絮毛带着情种满世界寻找它的另一半。那阵势,像失控了的万人相亲大会,无法无天,不可收拾。如此隆重的、肆无忌惮的播种方式,让行走其间的欲望男女如入仙境,蠢蠢欲动。莫名的兴奋总会激发无限的遐想。说不定,一些特定圈子里的大尺度的异性狂欢舞会、派对,灵感就来于此。
令人兴奋的还不止这些。今年北江的春天,经历了老辈人都看不懂的诡异一幕。本该春风拂面的日子,连着几天气温持续飙升,这天竟飙到了30摄氏度!就在年轻人穿上裤衩背心庆祝夏天到来时,天象突变,阴云密布,一夜之间气温从天上掉到地上,第二天竟飘起了鹅毛飞雪。
沙尘暴、杨柳絮、阳春三月高温飞雪,这些都成了电视台记者争相报道的热点话题!有深度的记者还挖掘出了异常气象背后生态环境遭到破坏的现状。开始探讨人类与大自然如何和谐共生,如何维护地球村的长治久安。
春天的不爽可以明目张胆,而人的不爽常常需要隐忍于无形。北江广电台员工家属李敢这个春天一直在隐忍中煎熬着。他做梦都想知道,但是又害怕知道的“妻子说谎背后的秘密”终于通过他自己的努力,找到了答案:他真真切切被戴了绿帽子。
这是一个足以让有血性的男人疯掉的奇耻大辱!李敢买了一把匕首,随身带在身上,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控制不住,随时会冲进电视台找人算账。那个人,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人,那个王八羔子,应该就是宫仁。
想当年,大学时期的李敢,敢仗义执言,敢为朋友两肋插刀,敢对调戏天紫的流氓挥舞菜刀,敢把情敌打得逃之夭夭。李敢李大胆,并非浪得虚名。岂能容人如此羞辱?
他的悲愤,他的怒不可遏,在证据一天天的清晰中,变得愈加高涨。平日里看别人的故事,妻子出轨,红杏出墙,只当一乐没感觉咋着。没想到这事摊在自己身上,竟是如此万箭穿心。他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他希望他拿到手的证据不充分,不足以说明问题。但经过反复的研判和分析之后,他觉得骗不了自己了。媳妇柳天紫显然是个婊子。
那天晚上,他通过儿子的电话手表跟踪柳天紫到了华美小区。不料脚下一滑,手机摔了出去。拣起来看时,屏幕碎了,原来正好掉在了一块石头上。他万分沮丧,想不通为什么天下那么多事情,在关键时刻总会有幺蛾子发生!好事多磨,坏事他妈的多折磨!好在,这么多年的机关单位生活,锻炼了他凡事都要缓一缓、停一停、等一等,不要操之过急的心态。出现意外,未必是坏事。方向对了,他不愁查不到结果。
第二天,他快速修好了手机。以同样的借口,同样的手法继续跟踪、观察。但是接下来的一周里,柳天紫每天正常下班,回家之后专心辅导孩子写作业,再没有出过门。这让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
就在他内心的天平逐渐恢复平衡时,一个新发现让他脆弱的心又地动山摇起来。他又趁天紫洗澡的时候翻出了她的手机,找出了去年天紫自称去北京学习那两天的微信支付记录。发现竟没有一次在北京的消费!如果有,没有理由删掉啊?出差吃住行都是公家负责,没有也正常。但偏偏在她说出发去北京的当天上午,却给燕鑫转了30元的红包。而且聊天记录里,没有这30元红包的任何说明。这是什么情况?
再往前翻,在此两天前,有一个140元的支付,收款方名叫“谭秀敏妇科诊所”。好熟悉的名字!他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谭秀敏妇科诊所,是卖打胎药的地方!当年,他们意外怀孕,他曾陪着天紫一块去过!他清楚地记得,140元,正好就是两片打胎药的价格!李敢胸口一紧,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把牙齿咬得嘎嘣响,哆嗦着把天紫的手机放回原处。都明白了,都解释通了,一系列的疑问瞬间都有了答案!
柳天紫没有去北京,而是去找地方打胎了!这是谁的种?肯定他妈不是我的!李敢冲进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然后大步奔向浴室。他要让这个婊子说出来,她究竟怀了谁的种?
撞开卫生间的门,高分贝的音乐扑面而来。这是柳天紫的臭毛病,洗澡时爱听歌。浴室外面的洗簌台上放着一个播放器,里面正在播放英国歌手阿黛尔的《RollingintheDeep》,浴室的磨砂玻璃门上,倒影着天紫的身体,那个身体跟着音乐的节奏正在扭动。花洒喷出的热水,像紧急的雨声,为音乐营造了一种特别的氛围。李敢怔了一下,这个场景是那么熟悉。他曾经在歌声里给天紫搓背,两人曾经一起鸳鸯浴……突然,那句高音响起“Wecouldhavehaditall,Rollinginthedeep”,浴室里的臭婊子也跟着哀嚎起来,李敢吓得一哆嗦。“……Andyouplayedittothebeat”,这句歌词听着就让人不舒服。刚要发作,柳天紫的歌喉变成了喊叫:“李敢,大胆儿,没香皂了,你帮我拿一块,在橱柜最下面那层抽屉里!”
李敢的怒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握着刀的手缓缓下垂。他鬼使神差地转身,走出来,走到厨房去找香皂。放下水果刀,找到香皂,然后又鬼使神差地伸着胳膊递了进去。
李敢有点为自己的鲁莽懊恼了。他觉得仅仅凭一个支付记录,就断定媳妇跟别人好了缺乏严谨科学的精神。幸亏没有酿成大错。总起来说,还得拿到柳天紫和别人睡觉的切实证据,才能断定罪名成立。唯一的办法,只有接着跟踪。儿子已经开学了,每天都要带着电话手表上学,那只能再买一个。他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买电话手表了,因为一旦被天紫发现,任何解释都说不通。
他来到北江最大的电子城,发现这里能满足他要求的先进设备应有尽有。他选中了一款纽扣大小的定位器,体积只有电话手表的四分之一。这款定位器不仅定位准,反应快,还有监听功能。即使被发现,非专业人士也未必能识别出这是什么东西。他一阵狂喜,如法炮制,把它藏在了柳天紫的挎包里。
让他没想到的是,新设备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那是一个周末,李敢依然托词说晚上自己有应酬,依然是晚上9点左右,定位器从家里移动到了华美小区。他悄悄跟踪至此,定位已经准确到了2号楼2单元的位置。不能再准确了,想知道2单元住了几个新闻频道的人,只能靠打听了。
楼下没有藏身的位置,他只能退到小区门口。他要眼睁睁地看着柳天紫从小区里出来。然后用手机拍下这一幕。这也算臭娘们来私通的证据之一。守在夜色中的角落里,李敢打开了定位器的监听功能。里面一片安静,什么也听不到。也许包放在了门口,如果人在卧室里活动,肯定是听不到。
这时候,他的想象力占了上风。他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媳妇正在背叛他的画面。自己这个乌龟,戴着绿帽子还等在门口录像。一股热气从腹腔一直冲到脑门。街上的车辆因为等红灯越积越多,刹车灯映红了他的脸。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觉得自己是站在了红灯区里,站在一个窑子的门口,媳妇正在里面卖身。他感到一阵憋屈愤懑,鼻腔里窜出来一声颤音,像哭又像笑。他的嘴唇哆嗦着,如站在寒冬腊月的暴风雪里打颤,怎么也停不下来。他想冲进去,像武松活捉西门庆和潘金莲那样,手刃仇人,取了这对狗男女性命。但是,不知道在几楼啊!不可能一层一层挨门挨户去敲门吧?也不确定里面的男人是不是宫仁。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天紫到来之前就守在小区门口,那样他就可以一直跟踪到屋里。唉,谁知道她还会来华美小区呢!
那就打电话!不能让他们一直爽下去。让烦人的电话铃声给他们伴奏,腻歪死他们。脑子里这么想着,他的手竟然比脑子还快,早已摁了拨出键。
“喂,大胆儿,你回家了?喂?”电话接通之快,超出了李敢的想象。柳天紫那风轻云淡的声音让他有些恍惚,半天才想起来放到耳边。
“啊!你、你在家吗?”
“我没有,我出来找同事问点事儿。”
“这么晚了,还问事啊?”
“嗯,非常重要!”
“噢、噢。”
“没喝多吧?”
“没有!没有!”
“行,早点回来!我再待一会儿也就回去了。”
……
李敢傻傻地站在黑夜中,痴呆的眼神似乎看到了光明。这么快就接了电话,应该是没在干事!说话的口气如此淡定,挺像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天气虽然没有大热,但小区门口藏污纳垢的角落里已经提前让生命力旺盛的蚊子复活。一只蚊子嗡嗡着落到了他的脖子上,李敢等着蚊子下嘴之后,猛一挥手,提前复活的这只蚊子也就提前离开了这个世界。李敢用手指头把蚊子的尸体捏下来,晃着手机的屏幕照了照,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口一吹,那个尘埃一样的东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大拇指一滑,无意间又碰到了定位器的APP,刚才就没有退出,监听功能还在开着。他把手机放到耳边,里面还是死一般沉寂。刚要放下,那个沉寂的世界里突然传出了一句女人闷闷的说话声。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哟!”
没有人回应。
紧接着传来的是“咚”地一声响。那个声音不像是关门声,倒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然后,伴随着包被翻动的窸窸窣窣声,才听到“咣”地一声,这回才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李敢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听这意思,天紫这是在求人办事呢?他退出了APP,下意识地举起手机,打开视频,对着华美小区门口,摁下了录制键。不一会儿,柳天紫出现在画面里,她的步履有些慌乱,挎包的背带有一只从肩上滑了下来也顾不上扶。站在路边,左顾右盼,使劲儿摇手,一辆出租车停下,一咕噜钻机车里,消失在夜色中。
……
当李敢打开家门时,天紫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见老公回来,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迎接。李敢一眼瞅见了茶几上已经碎成两半的手机。脑子里瞬间闪回,刚才在监听里听到的那一声“咚”的声音,莫不是在摔手机?不不,不太像。
“哟!咋啦这是?手机怎么坏了?!”李敢故作惊讶地问。
“哎呀哼……”天紫烦躁地扭了一下身子,伤心欲绝地说,“刚才从同事家出来,本想再给你打个电话,谁知刚下了俩台阶,脚下一滑,一下摔了个跟头,手机从5楼一下掉到了3楼!一下摔烂了。”说完,低着头,继续看着手机的尸体发呆。
“哎哟!”李敢默默地走到茶几旁,心疼地拿起碎裂的手机摆弄着看。确实像撞在水泥地上导致的损坏。何况还是从5楼掉到3楼!“我早说让你加个保护壳,你就是不加。这回行啦……可惜啦!才用了两年!”李敢的眼睛离开手机,瞅着天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买一个吧!”
“可惜了我里面那一堆资料!”
“资料?手机里能有什么资料?”
“哎呀,一些照片,视频什么的。”
“没事儿,我找个人给你导出来!”
“哦!?对!这个能找修手机的导出来,是吧!?”天紫突然表现得很兴奋,抢夺似地拿过碎裂的手机,说,“没事儿,我自己弄吧。我有空了自己找人去导一下。”
“只能试试,摔成这样,不知道能不能导。你自己弄?行吗?”李敢有点不耐烦。他对天紫抢夺似地拿走烂手机的动作顿生怀疑。他意识到手机里可能有不想让他知道的重要资料。
柳天紫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这么晚,又去谁家了!?”
“唉!”天紫叹了口气,起身拿着碎裂的手机走向卧室,准备把它藏到一个稳妥的地方,边走边大声解释,“现在不是有一个提拔副总监的机会嘛,老宫年前就跟我说这个名额给我,春节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眼看到夏天了,”她走回客厅,一脸沮丧,“我得盯紧了这事儿,所以我又找他说去了!”
李敢坐到沙发上,胳膊肘杵着大腿,双手抱在一起,顶在鼻子下面,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了半天。“这大晚上的去说什么?!”口气很不友好,显然是忍了半天忍不下去了。他低了头,尽量不让脸上的杀气被察觉到。
柳天紫脸一红,气氛顿时有些紧张。她皱了皱眉,抬起头,瞪着李敢的眼睛看,“我这不是又准备了两条烟给他送过去嘛。白天在单位不方便,他又是晚上8点多才下班!”
“喔!”李敢使劲儿点着头,僵硬的面部肌肉依然松弛不下来。“怎么样?有戏吗?老宫怎么说?”
“有戏!给点东西就管事!他说这两天找台长说说去!”
“那就行!”
……
谈话戛然而止。气氛很不愉快,看似是因为几千元的手机被摔坏。实则两人各有心事。接下来,两人一个洗簌一个洗脚,谁也不说话。只听见手哗哗撩水的搓脚声和牙刷在牙上的摩擦声。周末儿子在奶奶家,这个时刻,本来俩人应该在床上行欢,谁知风云突变,变得剑拔弩张。
“我买新手机不用你管啊,也不会花家里的钱!”天紫似乎想缓和一下气氛。
李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瞪了瞪眼,没有言声。他拿毛巾擦了擦嘴,转身进卧室上了床。
洗脚的人也快速收拾了摊子。关了所有的灯,摸黑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两人背对着背,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儿。屋里的空气,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阴森而恐怖。好像窗外有一只野兽正在窥视着他们,他们一动,随时就会丢命。
柳天紫的心咚咚地跳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幕一幕开始在她的脑子里闪回。
实际上,李敢把儿子的电话手表放进她的挎包里没几天就被她发现了。
那天早晨临出门前,她在包里翻找单位的门禁卡,无意中发现儿子的电话手表出现在了内侧兜里。光溜溜的,没有表带,似有似无地塞在一个小包餐巾纸套里。这肯定不是她放的。而且儿子平时用电话手表都是戴着表带的,这个样子显然是特意为之。只能是李敢干的!她当时脑袋就“嗡”了一下,她知道电话手表有定位功能。难道是李敢在跟踪她?!难道李敢已经发现了她和宫仁的勾当!?
柳天紫想想自己前两天刚去过宫仁那儿,身上立马哆嗦起来。她觉得没准李敢当时就在楼下站着,站在阴影望着宫仁家卧室的窗户看……她越想越怕,差点哭出声来。
怎么办?她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走回客厅打起了转。她不想失去这个家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家庭过得更好!她觉得李敢应该体谅她,理解她。但是她知道,李大胆儿不会。哪个男人会原谅自己的妻子跟别人上床?
慌慌着把自己吓唬了半天,柳天紫逐渐冷静下来。李敢到现在没有找她说事,就说明他还没有掌握什么要命的证据。不然,以他那莽撞的性格,肯定摁不住的。她觉得,啥都会变,人的脾气不会变。既然是这样,那肯定不能打草惊蛇,倒不如将计就计。
柳天紫把儿子的电话手表又按原样放回了自己的包里。她的脑子里开始盘算如何搞定李敢。但是想来想去,能想到的,只有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她能做的,就是先减少跟宫仁的接触。
然而,李敢的主动出击还是让她猝不及防。让她恐惧的事情接踵而至。
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把迷你小音箱放在洗簌台上,准备洗澡。音乐开始播放,花洒开始喷水,她突然发现香皂没了。于是光着脚走出浴室,准备去厨房的抽屉里拿。无意中一扭头,从卧室的门缝里看见李敢正在专注地查看她的手机。在音乐声响的聒噪下,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她走出来。天紫心里一惊,刚想大喊,转而马上捂住了嘴。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万万不能主动挑起事端。她轻轻地原路退回浴室。站在淋浴头下,把水量开到最大,让热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自己颤抖的身体。
她不知道李敢如何得知了自己的开机密码,她在想手机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和宫仁的微信聊天,稍微暧昧点的内容她都是说完就删的。也没有什么敏感的视频和图片。他应该查不到什么吧?还能有什么呢?天紫开始捋打胎那几天的经历……在梦中港湾的住宿费是宫仁结的账……那天,给燕鑫转了30元买盆和塑料布的钱……再往前,买打胎药。坏了!微信支付记录!谭秀敏诊所!柳天紫脑袋嗡了一下。李敢肯定在看她的微信支付记录!他知道谭秀敏诊所是卖打胎药的地方!因为当年他们俩一块去过!
完了!完了!这回铁定是被他猜到了,什么都猜到了。当时怎么就忘了删呢!?他肯定一下就联想到自己打胎了。怎么办?高度紧张之下,她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她听见卧室的门吱呀了一声,知道李敢出来了。这是要找她算账来了吗?他会不会去拿刀?她紧张地跟着阿黛尔的音乐唱了起来,声音严重扭曲跑调。她感觉到了风,卫生间的门应该被推开了。紧张到极点的她发狂般地大喊:“李敢,大胆儿,没香皂了,你帮我拿一块,在橱柜最下面那层抽屉里!”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李敢的一只手伸进浴室,乖乖地把香皂递了进来。
……
洗完澡出来,一切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