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阿瑾并能把聂瞳追回来。 直到第二天,她师父才从离山谷很远的一处山脚下找到了她。淋了一夜的雨,又跑了那么长一段路,阿瑾的师父发现她时,她正昏迷在一处草丛里。 此后这漫长的十几年,阿瑾都没有再见过九岁那年认识的阿瞳哥哥。 也因为那之后她又遇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如今她师父已经死了,她连那个小时候的山谷都已经好些年不曾回去过了,当然也不会回想起那个如今不知是生是死的男孩了。 可如今……这个站在阿瑾面前的红莲城城主,竟然就是当年那个阿瞳。 此时此刻,阿瑾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喜还是该悲。虽然她和聂瞳曾经相处过一年,虽然她曾经很在乎过当年的那个男孩,但是…… 那一年之前,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那一年之后,他们依旧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只有曾经那个短暂的交集,证明他们的相识。 而十五年后的今天,他们的第二次相遇,也只是因为聂瞳知道:在他被迫离开那个山谷后的漫长时光里,阿瑾的师父依旧一直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他母亲身上。那些消息灵通的的江湖人也只知道江湖有名的牧神医后面几年整日闷在那个山谷里,谢绝了所有去求医的人,只偶尔让自己的徒弟出山谷去为某些病情特殊的人治病。但绝少有人知道,她师父一直在为一个中了毒蛊的女子研究解蛊之术,更没有人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只有一个与她师父交情极好的故交知道有那个女人的存在,并且知道在她师父几年如一日的努力下,那个早已失去意识的女人似乎起过一次动静。 不过,聂瞳的母亲最后还是死了,再后来几年,阿瑾的师父也死了。余下阿瑾一人,也离开了山谷。 行走江湖期间,确实有一个人因为牧神医的名声而来找过阿瑾为人解蛊。阿瑾在师父手下耳濡目染那些年,对毒蛊的了解自然也不差,不过那次那个中蛊之人中毒还不深,且找她的那个人人家一心只希望阿瑾能够让中蛊之人恢复以前的样子,阿瑾只要负责帮他把蛊虫从那个人的身体里拔除干净就可以了。 可如今的聂瞳呢?他根本就不打算让倾央脱离蛊毒。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便不得不看在往日相识的份上,在这儿提醒你一句:你如果敢在我的城里动什歪脑筋,我还是会对你毫不手软的。”此时,聂瞳开口冷冷提醒阿谨道。 “什么歪脑筋?”阿瑾嘲讽似地装傻问道。 聂瞳依旧冷冷扫她一眼,只淡淡道:“你心里清楚。” 说完,聂瞳便懒得再理她,只自顾自地走到了那个傀儡般可怜的女子面前,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轻轻抚上她光滑无暇的面颊,神色平静,动作温柔得几乎叫人心颤。 “你爱她吗?” ——身后默默注视着他的阿瑾却极其突兀地问了一句。 聂瞳的身影瞬间凝滞,没有转过身,可从他的声音里可以感受到带着微微颤抖的怒意和讽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瑾却好像丝毫没有受他情绪的影响,只轻巧地勾唇,说道:“如果换成是我,我绝不会将我深爱的母亲曾经承受过的一切,原模原样地加诸在另一个我单纯只是痛恨的人身上。除非这个人就是当年害我母亲的人——可倾央显然不是。” 聂瞳转身,嘴角也带着笑:“可是如果说,当年害我母亲的人就是倾央的父母辈呢?” 阿瑾一愣……会是这样吗? 聂瞳看到她的神色莫名觉出一丝小小的快感,嘲讽般轻笑:“你不用这么快讶异,我只是说如果,玩笑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要对每件事都太想当然了。” “哼,我不信你对倾央只有恨和厌恶。”阿瑾有些生气,却仍然不相信他的否认。 聂瞳的眼底闪过一丝叫人害怕的暗光,他突然走近她的面前,在离她的脸只有一指的距离下冷冷地逼视着她,声音凛冽:“就算你说得对,那又如何?” ——“就算我只是想占有她,折磨她,看着她痛苦,那又怎么样呢?那也没有人能够证明这是一种爱、而不是恨。” 阿谨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俊美异常又无比冷冽的脸庞,只觉得此刻他眼底如浓雾般漫延的幽深晦暗几乎能将人淹没。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阿瑾微仰着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质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了她?”聂瞳反问。 阿瑾一时哑然。 聂瞳勾唇冷笑,眼底却浮起一丝更深的晦暗:“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说过,我喜欢让人比死更痛苦地活着。” 尾音里面带着某种近乎碾压的愉悦。 那种从心底里迸发出来、一直蔓延到瞳孔里的奇异愉悦感,在他的瞳孔里染上了几丝旖丽的色彩,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 阿瑾今天原本还想问问他,关于那晚出现在自己房外的诡异女孩,可此时心底却突然莫名地退缩了一下,她害怕更多的问题可能会让此刻的他变得更加可怕……毕竟,今天她已经戳了他的一个痛处。 聂瞳不再理她,说完那最后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房间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阿瑾独自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然后才转身,走到倾央旁边,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神色里既有悲悯又有疑惑。 她忍不住想起了聂瞳的母亲——那个在山谷里由阿瑾和她师父照顾了将近十年的女子。小时候阿瑾就觉得那个女人很美,长大后混迹江湖多年、见了许多美人后依旧觉得她很美,但倾央比她更加美。 ——在阿瑾二十四年的记忆里面,那些长得特别美的女子大多数命运和境遇都不大好……或许,越是美人就越是容易招人恨吧。 但聂瞳的母亲当年的情况可能比倾央更糟。在阿瑾漫长的幼年时光里面,聂瞳的母亲始终都像是一具雕像一样活着,无笑无泪、无痛无痒——阿瑾甚至怀疑,她早已无心无魂。 然而,即使那样,在聂瞳被抓走后的第八个年头,在阿瑾早已习惯了那个房间里几年如一日的安静时,聂瞳的母亲终于还是动了。 ——那一天,阿瑾听到她师父狂喜的激动声音从房间里传来,阿瑾万分惊奇地跑进了院子,结果就看到了让她也意想不到的一幕——那个女人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可目光里的神色却分明与先前不同了,而她的手指和唇瓣都微微地颤动着,仿佛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 阿瑾看到那一幕时,愣愣地站在房门外,什么话都讲不出。 师父看到她,满脸欢喜过来抱住她,口中几乎语无伦次地兴奋喊着:“阿瑾,她动了!十年了,我竟还能让她的意识重新醒过来!” 阿瑾仍呆呆地微张着嘴巴,任由她师父抱着。 她说不清自己那时候的感觉……只是,长大后的她其实很能理解师父当时的心情。 于她师父而言,一开始收留、照顾那个女人只是因为恻隐之心,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恻隐之心里面可能又多了一点怜爱之意,甚至还有了一丝迷恋。但十年如一日的朝夕相对,十年如一日地在那个女人身上不断研究、试验解蛊术,师父对她本身的感情里早就化入了他对自己学术的痴迷——毫无疑问,那个女人代表了他半生的钻研成果。 在此之前,人们甚至不屑把解蛊术列入医术中,也从没有哪个人能把一个失去意识和行动能力十年之久的傀儡重新唤醒。 而阿谨的师父死后,阿谨又恐怕是目前的医者里面对解蛊术了解最多的一个了…… “我一定会帮你的。” 阿谨看着那个身体被蛊虫侵占傀儡一般的女子,手指轻轻抚过她几乎无暇。的脸颊,郑重地说了一句。 然后,阿瑾也终于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 房门被合上后,诺大的房间又陷入了一片昏暗和安静,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静默女子眼底的神色却是缓慢地流转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