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 这一声用尽力气的大喊,立刻被更多的尖叫和哭喊淹没,仿佛雨点落入翻涌的巨浪,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火焰听见了。 游动的火蛇应声一滞,那块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也跟着不晃了,“噼噼啪啪”的燃烧声瞬间静默下来;餐厅里的火势像被按了暂停键—— 暂停了一秒。 然后,火焰更凶猛地反扑,餐厅里的温度骤然升高,天花板彻底崩断,灯具爆裂,冒着火星的电线劈头盖脸地砸落。 许艾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伸手,要把挡在自己身前的叶负雪使劲推开。 ——“冷静。” 面前的人重复了这句话。 下一秒,扑面而来的火舌仿佛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上,又翻卷着退下了。 叶负雪侧身从桌上拿起一只被打翻的茶杯,握着一甩,然后当空扬起。 惊慌的客人拥堵了过道,把本来就很狭窄的出口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地从这里逃开——没人注意这个角落的位置发生了什么。 只有许艾看到了。 滚涌的火焰像被引流的溪水,尽数灌入那个小小的玻璃杯。不过短短一瞬,最外围的火焰和烟雾全部被吸入杯中。餐厅里的温度终于开始下降,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杯子里有一团浑浊的火光在冲撞滚动。 叶负雪反手把杯子倒扣在手掌上,紧紧握住,掌心立刻被烫伤,皮肉翻卷起来。 几乎同一时间,餐厅出口的安全门被挤破,玻璃“哗啦”地爆开,挤在门口的客人像终于找到出口的麻雀,尖叫着四散逃离。 “快走。”叶负雪用另一只手抓住了许艾。许艾反应过来,带着他从门口跑了出去。 5分钟后,消防车和警车一起赶到,各路记者也闻讯而来,仿佛听说有糖块掉了的蚂蚁。 许艾带着叶负雪退到人群之外,走到对面马路上给明叔打了电话,对方表示马上过来。 “你没事吧?”叶负雪突然开口。 “……哦,没事,吓了一跳是真的,”许艾说,“坐得靠边也有好处。”不然怕是免不了要被推搡踩踏。 叶负雪“嗯”了一声,点点头。 许艾看他还是紧紧握着那个杯子,掌心上的皮肉已经发黑了。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得皱眉。 “……这个,不能找个东西代替盖着吗?” 叶负雪摇摇头:“回家再说。” “这里面的也是生魂,稍一疏忽,就会逃走。”他这样补充道。 生魂? 许艾又朝失事餐厅望去。火已经扑灭了,但黑烟还没有散去,消防员还在进进出出,警察正和满脸烟灰的餐厅老板交谈。 她突然看到街角有个背影——白色无袖连衣裙,长发黑亮,皮肤嫩得能泛出光来,在惊魂未定的狼狈人群中十分亮眼。 这是刚才看她们的那个姑娘?许艾有点印象——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那姑娘突然转过身来,正好对上许艾的视线,两人都是一愣,又同时把头别开了。 ……虽然不认识她,但总觉得有点奇怪,许艾看着墙角想。 又过了十几分钟,明叔开着车来了。上车前,许艾再次朝对街望去,白裙子的漂亮姑娘已经不见了。 回到家里之后,许艾在网上看到了餐厅事件的官方调查结果——后厨天然气管道老化,以及违规操作导致的爆炸,没有重大人员伤亡。她原原本本地念给叶负雪听,对方没有回答。明叔正在替他处理伤口。 叶负雪的左掌掌心几乎全被灼伤了,少说得有一个月不能沾水。 “你刚才说的生魂是什么情况?”许艾问,“今天的爆炸,难道是人为?” 叶负雪还是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明叔包扎完毕,收拾东西走出房间,他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是我把那天的事处理得太草率了。” “……那天的事?” 桌上的老式自鸣钟“铛铛铛”地敲响,五下,傍晚到了。 叶负雪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许艾站起来追上他,“去干嘛?” “你就不要跟过来了。”叶负雪说。 许艾看着他朝荷塘走去,想了想,从宅子另一边绕去了叶负雪住的北屋。 下棋的时候她留意过,叶负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荷塘,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圈柳树。 许艾屏着气踮着脚小步快跑,终于在叶负雪前一步赶到北屋。她悄悄一推门——果然没锁;她立刻闪进院子里,然后直接进了客厅,把靠近荷塘那一侧的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看不清,视角太偏了。许艾皱着眉头朝旁边一望,叶负雪卧室的门关着——如果从他的卧室看,会不会更清楚一些? 许艾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把窗户开大点。 她看见穿着月白长衫的男人从园子里走过来了。夕阳下,他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叶负雪径直走到荷塘边,挨着一棵柳树。许艾远远地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从形状来看,似乎是那个从餐厅带来的玻璃杯。 杯子已经用大小合适的盖子盖好了。叶负雪握着杯子望了一望,然后打开杯盖。 那撮跃动的火焰瞬间挣脱束缚,像烟火般腾空而起。风里响起女人凄厉的呻/吟。 下一秒,夕阳里泛着金光的荷叶像伞一样舒展开,每一扇叶片都极力伸张,仿佛大开的手掌。火焰的速度猛地被拖慢了,像被那些手掌拉着牵着,缓缓下坠。 火焰被撕裂成无数小小的火星,飘荡着落进荷叶里。那点光芒几乎是瞬间就隐没在碧绿的叶子间了。 叶负雪伸出没被烫伤的那只手,对着荷塘轻轻一点。满池的荷叶立刻摆动起来,由慢而快。片刻后,一个白亮的小球破水跃出。 许艾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但她直觉地想到了之前叶负雪扔进荷塘里的白瓷盅。 装着从陈玉临身上取下的生魂的白瓷盅。 叶负雪接住那个白球,猛地捏碎。火焰从他指缝间腾起,伴随着几乎相同的尖啸声。 然后焰火飞升,又被荷叶拉着沉入塘底。 许艾看不明白这之中的缘由,但这件事——显然和陈玉临有关。 叶负雪注视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然后朝北屋走来。 许艾慌忙从窗前退开,扫了一眼屋子里无处可躲,只好躲到门扇后面。 “去吃饭吧。”外面的人喊她。 许艾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假装不在? “我让厨房也做了莼菜汤——照着中午的口味。”叶负雪说。 许艾扁扁嘴,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叶负雪果然站在院子里,背着手等她。 “这么远你都看得见我?”许艾小声说,感觉自己像捉迷藏大赛开始后立刻被找到的失败者。 叶负雪笑了笑:“就像你说的,夏天的太阳,太亮了——我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是看得见你。” 完蛋,从没被人说过这种好像是撩又好像没撩的话——动口不动手没虚过人的许小姐,感觉此题超纲。 “我之前以为你会害怕,所以才不让你过来。”叶负雪又解释了一句。 “……噢。”许艾又扁扁嘴,跟他一起回去了。 晚饭果然有莼菜汤,“小朋友”做的,比那家网红店好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