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宫里的路有几番曲折,就有几多艰难。 此时已是日暮西沉,九皇子楚澜行在这宫里头,健步稳走。红霞光晕铺在他脚下,凭增了几许悲戚。 他望了望天,脑子里闪过近段日子里发生的种种。目光也随之渐渐地蓄积了一团墨色,晦暗不明。 景定二十二年,恰是三皇子楚衡弱冠之年,皇上下旨,并派人接远在扬州灵钧的三皇子回京。然而淑妃却先皇上的人一步给三皇子送了信。 三皇子楚衡是自己的亲皇兄,而淑妃是自己的母妃。在这皇宫内外,皇兄俨然是个被遗忘的存在。他十三岁便被母妃送往灵钧山庄学艺,时隔七年才被父皇忆起。 至今日,从豫州送往扬州的信已有数日,楚澜估摸着皇兄也已经收到信。而回京途中凶险万分,此时皇兄也应该谋划好了应对的准备。 母妃送信之事不仅是瞒着父皇,更是瞒着楚澜,但他都能查到。他甚至还知自下旨以来,母妃一直为皇兄回京一事心绪不宁。这不,今日母妃就遣了她的心腹丫鬟花露,来通知自己去菡萏殿,一同商议皇兄的事。 一母双儿,一儿十九,一儿已成年,这大大巩固了淑妃的后宫地位。所以她绝不允许两儿有任何差错,尤其是还在回京这个档口的三皇子。 不时,楚澜便到了菡萏殿。 母妃正在泡茶,庐山云雾,父皇最喜的茶。热气氤氲,漫过她的头,横在两人人之间。楚澜看母妃看得不是很真切,他想那大概是一种雍容华贵的距离感。 “母妃唤阿澜可有要紧的事?” “一定得要紧的事才能喊你?” 淑妃停下手中的动作,笑意盈盈地抬头,却看到儿子对自己弓腰低首。她面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僵硬。 之后便是许久的沉默。而楚澜仍是低首,姿态甚是恭敬,全然不似常人与娘亲相处。 他率先打破沉默,“母妃有什么尽管吩咐。” “确实有事,你也知道衡儿此番回京,路上定不会顺利。自皇上下旨以来,那些盯着我的人蠢蠢欲动,就怕……” 淑妃娘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让楚澜他出京接应三皇子。可尚未成年的皇子或已有封号的王,不得皇上允许严禁私自出京!! 这是已经做了取舍么?楚澜冷笑,放弃自己,而培养皇兄。他敛下浓郁的目光,姿态却是越发恭敬。 “阿澜明白。” “你只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却不懂现在的形势。” “还请母妃明示。” 前朝后宫的斗争还有什么不明白?楚澜眉眼微跳,此刻是十分想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与母妃之间流淌着些许微妙的气氛,母子间渐渐疏离,久而久之,便也就成了如今不尴不尬的样子 “嘉鸿湖事件过后,皇上就再未新立太子,而这几日早朝,大臣们屡提东宫一事。现在你父皇,或许对召楚衡回京一事有了另外的打算。” 淑妃虽有三皇子楚衡和九皇子楚澜,但她也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般风光。否则当年她提出要送楚衡出宫学艺,皇上若有一丝重视也绝不会允许。 当时,景定十五年,皇上另有所宠,宠的便是当时的太子。皇上是真心喜爱皇后和太子。只可惜景定十八年,太子溺死于豫州嘉鸿湖。而皇后不堪忍受失子之痛,遂选择自缢。 此事史称嘉鸿湖事件,从当年引起的轩然大波到如今的渐渐消匿,不过四年光景。帝王不提嘉鸿湖一事,天下人自然选择闭口不谈。 然而今日,母妃却重提了那件都快要埋进尘土里的事,可见这皇兄太子之位便不言而喻。 淑妃看楚衡不说话,只当楚澜还不懂现在的局势,于是继续说:“你如今虽得你父皇青睐,但大炎国始终是崇尚礼乐制,而你与楚衡之间长幼有序。” “母妃是江湖中人,淑妃这个未知已是极限。我就指望着澜儿你懂事些,如今皇上虽是有意栽培你,但他更希望儿女们能和和睦睦。” 她的这番话,楚澜每来一回菡萏殿便要听一次。只是母妃今日的话颇为委婉含蓄。滤过那些不必要的话,母妃的意思大概就是希望皇兄能登高位,而自己不去挣不去抢,将来尽心尽力辅佐皇兄。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答道:“母妃说的是,阿澜铭记在心。” 之后,淑妃又与楚澜闲谈了些许话,才开始进入正题,说出此番叫他来的正真目的。 “如今京中局势微妙,德妃与荣王此次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虽能把持住后宫,但宫外的事情却没那个能力插手。所以母妃希望你能与阿衡互帮互助,出京保护他直至安全归来。” 楚澜没有异议,淑妃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你出京后的事情母妃会安排,绝不让消息走漏一丝一毫,毕竟你也是我的儿子……” 于是,楚澜出宫一事就这么敲定了。经商定,他七月廿五离开,但必须在八月十五中秋宴之前回京。 此次出宫后,掩人耳目的事全由淑妃安排。 景定二十二年七月,九皇子感风寒,恰逢七月人间阴气大盛,迟迟不愈,更有病重的趋势。于是皇上令他在殿中静养。而暗中盯着淑妃母子的人虽有疑虑,想进九皇子的寝殿一探究竟,但无一不被淑妃拦住。由此可见淑妃在宫中的势力与手段。 七月廿七,亥时,本该朝扬州去的楚澜却出现在了京城中云楼。 “主子,齐公子已到。” 此时,楚澜负手立在窗前,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寒光。他摆手,示意护卫退下。 之后,一冠发男子入内,并递给楚澜一物。“大理寺关于嘉鸿湖事件的卷宗……”那人说到此处顿了顿,“悉数被毁。” “包括当年卞家一案?”他面无表情。 那人点头,“此事虽蹊跷,但皇上并未下令严查,因此大理寺封锁了消息。” 此事何止是蹊跷!对于皇上不作为的态度,楚澜冷笑。“这是什么?”他这才接过那人手中的物什,是一个锦囊。这里头装着一块环佩与一张纸。 “卞家遗孤的资料,她本该发配边疆充军妓,但不知何由,流落到了嘉鸿城。”那男子看了看楚澜,忽然压低声音道:“多半是太子缘故。” 楚澜看完那张纸上文字,便将其烧了个灰烬。他手中环佩并无雕饰,朴素无华。然而楚澜细看,却看到了里面的“卞”字。那字与环佩浑然天成,想必这就是卞家的信物,更是他拜访那卞家遗孤的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