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恭敬道,“孩儿想去姨母家住上一段时日。陪陪表妹和姨母。不知爹爹可否答应?” 傅清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傅士元的表情,只见傅士元面色一冷,默了片刻道,“那便去吧。” 气氛略有些沉重。一旁的窦氏却是目光锃亮,眉眼间写满了少碰见这祸害几日的欢欣,她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悦,“那你何时启程?” “今日收拾些细软,明日一早便出发。” 傅清说罢又忍不住瞧了一眼前世待她如珠如宝的好爹爹,没有挽留,亦没有提及说让她带着薄礼过去。前世她每次去姨母家,爹爹总是让她带不少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给姨母。有了窦夫人,阿娘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 早在意料之中,却还是难免心凉。 次日清晨,傅清早早地起床梳洗。府上备的都是她十余年前的华服,她挑了半天才勉强选出一件藕荷长裙,对着铜镜瞧了瞧,又觉得太过单调,这才艰难地从那一堆花红柳绿的衣饰中选出一件白纱褙子衬着。 发簪首饰便更是没有中意的了。不是金簪便是银钗,俗气至极,她随意让桂香给梳了个飞燕髻。取几朵黛色的小花点缀在发间。 原本桂香只是听吩咐行事,不曾想梳妆打扮一番之后再看傅清,桂香不由得晃了晃神,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人。 杏眼桃腮,温润如水,竟凭空生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气息。全然不似之前那个脾气暴躁、眼高于顶的大小姐了。 傅府大门外冷冷清清,倒真是应了傅清的名字。傅清很识趣地只带了桂香和一个随侍的嬷嬷出府,外带驾马车的车夫。总不过三人。 京城的街市繁华,人烟阜盛。来往车轿多如飞絮。傅清挑开车帘一角,眼前的一切都让人由衷感到欢喜,重生至今,唯有今日真真切切地听着此即彼伏的人声喧哗,傅清才觉自己是真的活转过来。 上一世的她卧病在床半年之久,每日只能与高高的院墙为伴。便是她活蹦乱跳的时候,戚长风这木头又是个每日忙着上朝的主儿,哪儿有功夫陪她?最令人恼的是,她每每出府戚长风总命一群护卫浩浩荡荡跟着,寸步不离,搅得人半分兴致也无。 上辈子的事情,已然是上辈子了。既是活转过来,便要好生活着。 行至僻静处,傅清望了一眼略显局促的桂香,之前邀她与她同坐一处傅清便瞧出了异样,敢情这个原先的“傅清”,竟连自己的贴身丫头都不晓得好好对待。 “桂香,自打我跌入湖中,家中的俗事都记不大清楚了,你与我说说,可好?” 在傅府人多口杂,如今嬷嬷和车夫坐在车外,车内便只有她们主仆二人。事情还是该探听清楚一些好。 待桂香支支吾吾地交代完,傅清亦明了傅家如今的局面,她的妹妹傅芸只比她小三岁,也就是说,娘亲死后的第二年,窦氏就进了傅家的大门。 上一世爹爹不过是留她在府上住了几日。爹爹方在跟前提了要纳妾的心思,她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闹了数月,爹爹宠她,事便也过去了。不曾想这一世她故技重施,还颇有些手段,不仅得了爹爹的欢喜,还匡着爹爹千百百计从当朝皇帝那里替她求了个诰命夫人的身份。 傅清倒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不甘心,只是替死去的娘亲不值。这皇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称号,她阿娘在世时,尚未曾获得此等殊荣。 从傅府至姨母家的薛府尚需一些时辰。傅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桂香聊着,快要到薛府时,傅清拉住桂香的手,眉眼含笑,“从前是我不懂事,许多事亏待了姐姐,姐姐可不能与我计较。” 桂香受宠若惊,用力点点头,心想大姑娘掉了一次湖,反倒是变好了。敢情府上的湖能治小姐脾气,改明日二姑娘也跌一次才好呢。 薛府这边早派人去了信,傅清下马车时,便见姨母和表妹薛岚英齐刷刷地候在府外,若她没记错,姨丈和表兄终日镇守边关,姨母和薛岚英方从边关探亲归来。应是盼着有人过来,府上热闹一些。 果不其然,远远瞧见是傅清过来,薛姨母连忙提起裙摆迎了上去,张臂拥住傅清,“我的好清儿,可教姨母想得紧。” 傅清鼻头一酸,“姨母,清儿也想你得紧。” “姨母听说你前些日子跌入湖中,吃了不少苦头,可好利落了?” “多谢姨母挂心。清儿并无大碍。” 还好一切变了,疼爱她的姨母还不曾有变。 说话间薛岚英也小跑着过来,“好你个没良心的清丫头,本姑娘在关外险些丢了半条命,你拖了数月才来看我!” 薛岚英泼辣的性子也没变,傅清重重地松了口气,“好姐姐,我这次怕是要在姨母这小住一段时日。到时候不嫌我烦才好。” 薛姨母笑着点了点岚英的额头,“她这只小魔王,巴不得府上热闹一些。清儿可有得受了。” 薛岚英不服气地嘟囔,“娘,别净在外人跟前埋汰我。” 许久不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家自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到晚上歇息时,傅清自是同往日一样,被安排着和薛岚英同睡一榻。 爹爹身上的学究气极重,平日里不让她随意出门走动。哪儿像姨父一个粗人,却是个女儿奴,事事都肯顺岚英的心意,傅清久居深闺,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又向往。每每听岚英提及,总是艳羡不已,“快给我说说,你在沧州遇着什么新奇事儿了?” 岚英没好气道,“不提这个我还不气。本姑娘的小命差点交代在沧州,都是拜你那好哥哥所赐!” 前世这两人便是死对头。不知怎的总是看对方不顺眼。姨母之前有意亲上加亲,后来因着两人实在不对味,便只好作罢。要是真凑到一块儿,还不知道要掀起来多大的浪。 想到这里,傅清委实有些头疼,“我哥,他如何为难你了?” “不提这糟心事也罢。”顿了顿,岚英话锋一转,“皇上有没有说,何时让你过门?” “皇上?过什么门?” 傅清身子骨不算硬朗,加之一日的舟车劳顿,本已有几分困意,闻言瞬间清醒过来。 “少在我跟前装傻。” 薛岚英的大眼珠子盯着他,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如今六皇子在圣上跟前颇为得宠,连太子殿下都要让他三分,你若是嫁过去,再怎么不济也比家里受气强。” 见傅清脸色顷刻间惨白如纸,薛岚英后知后觉察觉出,自己似乎说错话了,“怎么了,之前你不是日日夜夜都盼着圣上下旨,好让你早些嫁过去?” 不说险些忘了,重生前,她倒是中意过那六皇子几年。 “这婚事,是圣上钦赐的?”傅清喉头哽了哽,极力压下满腔的震惊与无措。 “当然是啊。”岚英戏谑地瞧着她,“说起来还是一段佳话,三年前,你进宫赴宴,无意中救了六皇子一次。皇帝老儿便让你做她儿媳妇了……” “我救得六皇子?我如何能救他?” 六皇子虽纨绔了些,倒也懂些拳脚功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救得了他一个七尺男儿…… “我也着实没想到,平日里见你弱不禁风,不曾想你还有力气把一个大男人拖上岸……”薛明兰自顾自说着,抬眼却见傅清眼角已湿,“清丫头,到底怎么了?你休要瞒我。” 到这步田地,傅清还能说什么呢?她之所以求着爹爹要来薛府。一来是避一避窦氏的锋芒,傅清自认自己暂且没勇气坦然接受如今家中的许多变故。二来是这一世与上一世变化颇多,兄长远在关外,她总得找些亲近的人摸一摸的底牌。免得呆在学士府露馅,无缘无故重回到了十五岁,她自己都似活在梦中,更不想敲锣打鼓地向整个学士府解释她重活了一世。不曾想这底牌竟是这些。 因着怕岚英担心,傅清快速敛了情绪,“我前些日子掉入湖中,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也不敢与爹爹说。兰姐姐,你可千万要替我守着这秘密。” 薛岚英闻言点了头,又深深叹了口气,“还不是那母女俩害的,阿清,出嫁前你便在我这好生住着吧,那学士府不回也罢。” 傅清没应声。思绪早已被搅得一团乱麻。 如今她在傅家地位一落千丈,跟了六皇子着实能少受些委屈。只是她嫁了六皇子,那戚长风又该如何? 罢了,他那样光芒万丈的人物,全然无须发愁婚配。说不定上一世的她才咽下气,他便马不停蹄地找了填房。那赵尚书的千金,都巴巴地进戚府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