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正是开学迎新季。 炎暑未退,空气中袭来的阵阵闷热直令人内心焦灼。 望城第一中学,校长办公室。 一沓厚厚的奖状被轻放到校长办公桌上,奖状的数目很惊人。 任谁也不能否认,能拿到这么多奖状的学生,绝对够优秀。 可是,校长李正却不屑一瞥,只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淡淡说:“你们不用给我看奖状,那些都是过去了。我让你们把孩子带过来,不是为了看她过去的荣耀,而是想看看她现在的状态。” 第一仁拿起桌上的奖状,继续面对李正,言辞恳切:“李校长,我女儿以前学习确实很不错的。当初是我们夫妻俩考虑得不周到,轻易把孩子送到外地去念书,没想到她不适应那边的环境,才一学期不到就把身体搞垮了,学习成绩也跟着下滑。最后没办法,我们只好办了休学手续把她接回家,眼看半年过去了……” 李正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仍在纠结过去。首先你们自己要认清现实,过去是过去,眼下是眼下。” 第一仁惭愧地点头,收起奖状,回头看了看第一一。与此同时,李正也将目光投到第一一身上。 第一一长相乖巧,在同龄女生里算是中等身高,只是特别瘦;再加上她逢人总爱埋着头,又显得特别小。 精神恍惚,眼神游离,面无表情,毫无活力,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是李正对女孩的第一印象。 李正用哄孩子的语气,笑着问她:“小姑娘,你还想念书吗?” 第一一的回答倒是干脆利落:“不想。” 母亲陈惠一听女儿说这话,急了,赶紧往前一步,一手抓着第一一的细胳膊,示意她不准再乱说话,随后对李正致歉:“不好意思李校长,这孩子这一年来不太懂事。她是想读书的,她最初就是想来一中上学的……” 李正苦笑:“照你说的,她先前这么喜欢我们学校,那为什么中考后不选择就读一中,而是到外地去?” 第一仁和陈惠哑口无言。 外流生源,一直是本地各所学校共同嫌弃的对象。 那些学生因为成绩好,毫不犹豫地抛弃家乡学校,削尖了脑袋往大城市里挤,这是典型的忘本。但为人父母,谁都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外面接受更好的教育。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可第一仁夫妻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时的决定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以至于连反驳李正的底气都没有。 正当第一仁夫妻俩愁眉不展、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正又来一击:“抱歉,我们学校不能收她。” 第一仁猛的抬头,情绪有些激动,甚至有点气恼,像是受到了对方的刻意针对,“为什么?昨天我们和副校长谈好了的,他明确表示贵校可以接纳我女儿,并且让她和本届高一新生一起接受同等的待遇,李校长……” 李正的处事态度极其镇定:“我拒绝收纳她的原因有二。第一,李某很反感学生和家长在我面前拿学习成绩说话。不要认为仗着成绩好就可以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我们望城一中没那么好欺负;第二,你女儿精神状态太差,心理明显不健康。我如果随随便便收下她,要是她以后在学校里有个好歹,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其他老师更担不起。我们学校的学生,学习不好没关系,但必须阳光活泼。老师们都不喜欢病怏怏的学生,教起来提心吊胆。” 从小到大,第一一带给他们夫妻的只有骄傲和自豪,而不是此时此刻的无地自容。 陈惠禁不住哽咽,泪水一下滚了出来。第一仁忙拿出两张纸巾递给妻子,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 或许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些,李正从椅子上站起来,平和道:“我知道副校长跟你们表过态,也知道你们已经在学校财务处缴了30000元的‘择校费’。这笔收费是合法的,你们手里有财务处的收据,待会儿就可以拿着它去退款。” 自己的女儿何时走到这个地步,花钱倒贴都没人愿意要?! 陈惠崩溃,哭着跑出了校长办公室,第一仁把一沓奖状弃在地上,追了出去。 留下第一一一个人。 第一一眼睛有些酸涩,到底没哭出来,只弯腰拾起地上的奖状,转身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李正隐隐觉得,这个女孩的脾气倔得可怕,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同情,他叫住她:“小姑娘,你等一下。” 第一一回过身,原地站住不动。 李正伸手指了指近处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她却不肯:“我站着就行。” “刚刚你爸爸妈妈跟我说了很多,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但不是很想说。” 李正一下来了兴趣,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是吗?你不是很想说,可我很想听。” 第一一轻轻攥了拳头,原先那颗宠辱不惊的心,开始变得紧张了。 犹豫了近一分钟,她说:“您有些过分。” 李正先是一愣,接着点点头不吭声,等她往下讲。 “我父母并没有看不起望城一中,相反,他们是怕您看不起我、不愿接纳我,所以才带着奖状来。他们希望您能看在我曾经努力的份上,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本来是一件表达诚意的事,却被您理解为炫耀。也许是我父母的做法欠妥当,但用意很纯粹。” “事实证明,更多的是您欺负我们,而不是我们欺负望城一中。没有人会选择用低声下气的方式在人前显摆,任谁都看得出,我们是来‘求学’的。您把对那些外流生源的气愤发泄在我一个人身上,很不公平。至于您说我心理有问题,我不敢否认,但我的心理条件远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糟。” 对于第一一的这番话,李正深感意外,略微垂下头,怔了一会,抬眼望向门外。 第一仁和陈惠迟迟没再进来,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静得出奇,仿佛呼吸可闻。为缓解严肃和尴尬,李正将话锋一转。 “听你妈妈说,你曾经很喜欢我们学校?” “嗯。” “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 第一一呆住了,只记得: 小学毕业前,她跟爸妈说:我想去一中念初中。爸妈赞成,可是她却去了望城实中。 初中毕业前,她跟爸妈说:我想去一中念高中。爸妈赞成,可是她却到了外地念书。 在外地学校待了不到半年,高一上期还没完,期末考试都没参加,她就意外休学了。 “一中曾是我最喜欢的学校,至少在见到您之前。” 第一一最后是带着个人情绪讲这句话的,实在是失望透了。 她人生中第一次任性,归根结底是因为对一中太执着。非一中不可,多幼稚的想法?奈何她喜欢一中,一中不喜欢她。 李正紧皱着眉,久久没有睬她。 第一一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自觉地拿着奖状走出了校长办公室,第一仁和陈惠站在不远处看她走过来,眼神有些微妙。 走出一中大门的时候已是傍晚,第一一回头看了一眼。 校内那一棵棵参天的古树,在霞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寂瑟,使得这所学校莫名有了一种“烈士陵园”的肃穆感。 第一仁把手轻放在第一一肩上,宽慰似的拍了一下:“一一,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两天时间。爸爸先回家好好想想,明天再来找李校长谈一谈。” 第一一摇摇头,“不用了爸爸,我不一定非要在一中念书的。望城本地还有许多所学校,谁愿意收我,我就去哪里。” 面色憔悴的陈惠忽然开了口:“妈妈知道,你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就惦记这所学校……之前的事都不提了,算是爸妈的错。既然你这么喜欢一中,那我和你爸爸说什么也会帮你达成这个心愿。” →← 第一仁和陈惠还未再次鼓起勇气拜访李校长,事情却在第二天迎来了转机。 李正居然主动打来电话,表示经过了再三考虑,一中愿意收下第一一。 于是,这天清早,第一仁又带着女儿风尘仆仆地奔往一中。 这次陈惠没跟来,第一仁脸上挂着憨厚的笑脸,领着第一一进了校长办公室。 李正没有多言其它,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对第一一讲了一些事。 他说:“高一有20个班,其中1、2、3、4、5、6、7是重点班,3班是特重班,另外6个班稍次些。我想了想,如果让你去3班,你恐怕受不了里边的竞争压力。这样,你去7班吧?7班要相对轻松一些。” 第一一点头答嗯。 他又说:“我们学校有个特色,每学期的开学第一天都要进行滚动考试。考差了就要从重点班滚出去,其它班的同学要是考好了就能滚进来。到时候能不能继续留在7班,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如果因为成绩不好而滚出7班,你可不要哭鼻子啊。” 第一一点头答嗯。 他还说:“对了,高一新生要军训,你这个样子能参加军训吗?我看有点悬。这样吧,你现在的状态不行,趁学校组织军训的这一周时间,你在家好好调整一下。等高一新生军训完之后,你再来上课。” 第一一点头答嗯。 李正瞧着第一一低垂的小脑瓜,莫名笑了:“小姑娘,要学着多与人交流。你如今这个性格可要不得,太沉闷、太内向。女孩子家,不要整天活得这么压抑,开朗些才好。过去的都放下,往后日子还长,一切都来得及。别自卑,自信点。” 一种强烈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第一一仍点头答嗯。 见过惜字如金的,没见过像第一一这么惜字如金的。 回想起她昨晚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李正竟忍不住感到一丝荣幸,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将7班班主任房雅珍的电话号码给了第一仁,以便他们联系和沟通。 事后,第一仁父女俩在一中校园里转了一圈,主要想看看教学楼、食堂和住宿楼具体在什么位置。 学校占地很广,绿化面积大,风格古朴,环境非常好。整体分东西两个校区,东区是高中部,西区是初中部,两校区之间由一道天桥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