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终于找到这女人的药放哪儿了,包括抗抑郁的阿米替林。 药瓶上贴有开药时间和应服剂量——按照这两者推算,这女人起码已经停药了半个月,药瓶基本上是满的没动过。 商陆几乎是半逼迫这女人把药吃了,药效起来没多久女人就陷入昏睡,向南星也好不到哪儿去,连挪到一旁凳子上的力气都没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 反观商陆,一点都不累似的,正折回桌边,看桌上的手机和器官捐赠协议。 手机关机了,看来这女人并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捐赠协议透露了一部分信息—— 女人叫邢璐,受捐的是浙医二院,执行人一栏写的则是她丈夫叶志伟,捐赠协议三年前就已公证有效。 07年那会儿,一个丈夫肯在妻子的捐献协议上签字,商陆本会觉得这是个思想境界极高且十分大无畏的男人。 可如今,商陆只觉得那是个放任妻子去死的混账。 即便如此,商陆还是按照捐赠协议上留的联系方式,准备给这个叶志伟打个电话。 不料电话还未拨出去,门外就传来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脚步声凶险一停,紧随其后的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外动静那么大,分明不止一个人,开个门而已,门锁已被弄得刺耳响,吓得向南星立马从床边站了起来。 她离房门近,跑过去开门的同时门外人却已先一步破门而入,向南星被突然打开的门撞得顿时眼冒金星。对方却压根没注意到她,一行人横冲直撞冲进了屋。 向南星捂着已经肿起的脑门,痛得眯着眼看过去,破门而入的人里除了她见过的前台,其余都是生脸,为首那个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一身西装,他赶到床边,确认了邢璐还活着,终于松了口气。 商陆远远瞧着,还以为这个一身西装的男人是邢璐的丈夫叶志伟,也就收了手机没再拨号,却不料那个男人冲邢璐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叶太……” 可惜他口中的叶太已陷入昏睡。 就算对方不是邢璐的丈夫,但总归也是邢璐的自家人,商陆能做的都做了,是时候把这个自杀未遂的女人交接出去,便直接走了过去,对那西装男说:“看好她吧,别让她再自杀了。” 西装男此时正准备打电话,被商陆突然打断的那一刻,不得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直到这时,西装男才发现屋里还有这么一个看似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这里差点死人,这年轻人倒挺淡定,嘱咐完一句之后,甚至插着兜就朝门边的向南星走去。 西装男的目光也追随而去—— “你们是?” 西装男不解的目光反复落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 商陆懒得回答,只顾拽下向南星捂在脑门上的手,见肿起一大块,他皱了下眉:“回去我给你擦药。” 得不到答案的西装男快步上前拦下了他们,看表情挺烦躁。 不让他俩离开也不告诉他们理由,只顾打电话。 向南星心里打边鼓,难不成真是吃力不讨好,他俩被当做怀疑对象了? 西装男和电话那头说的还是白话,向南星一个字都没听懂。 瞄一眼商陆,他分明听得一字不落,却也不好现场翻译给她听。 向南星就这么悬着一颗心,直到对方打完电话,用普通话问她和商陆:“能不能跟我们回一趟杭州?” 面前两个年轻人看看彼此,都不松口。 “叶先生想当面问问你们他太太的情况。放心,这一切都是有偿的,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 有偿? “不去。” “多少钱?” 前者商陆说的。 后者向南星说的。 商陆回头瞪她。 向南星咽了口唾沫,马后炮改口:“不去。” 西装男却显然已经弄清了形势,直接忽略掉了商陆,攻向南星:“随便你开。” “一……”向南星竖起一只手指。 她知道商陆在瞪她,索性不去瞅商陆,“……千?” * 向南星就这么把今晚的见义勇为变成了一次有偿服务,商陆上车前忍不住骂她:“笨蛋。” “我哪儿笨了?一千啊大哥!我这次旅游的钱全赚回来了。” 商陆真不知道她沾沾自喜的劲儿哪来的:“我骂你笨不是因为你见钱眼开,而是你既然见钱眼开,为什么不多开一点?” 向南星傻眼。 商陆不介意再补一刀:“你没发现你跟那人开一千,那人愣了一下又笑了一下才答应?” 向南星仔细一想,还真是…… 向南星刚要再开口,西装男已矮身坐进驾驶座。向南星赶紧收声,只在车子启动时忍不住懊恼地拍大腿,亏了亏了。 * 从乌镇到杭州一个小时的车程,邢璐在另一辆车上,西装男负责载商陆和向南星,也对他俩说了不少。 西装男是叶志伟的助理,姓林,和叶志伟一样都是香港人,邢璐则是杭州人,他俩婚后没多久就移了民,叶志伟是做生物制药的,那两年是公司最忙的时候,邢璐融入不了异国生活,性格变得阴郁,叶志伟也没察觉。 直到他俩一岁的女儿意外身故,一切才彻底爆发。 邢璐有哮喘,她女儿也有。基因缺陷,但因年龄太小没做筛查,睡觉时哮喘发作被床围闷了口鼻。 孩子出事时夫妻俩还在楼下吵架,照顾孩子的帮佣忙着劝架,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讽刺的是,叶志伟那两年之所以那么忙,正因公司在做基因检测技术的升级。新技术若投入临床,能挽救数以万计的基因缺陷儿。 他们的女儿却回不来了。 夫妻俩接受不了现实,开始互相责怪,知道邢璐第一次自杀未遂,所有人才知道她其实早在产后就患上了抑郁症。 太多变故终令叶志伟想通,邢璐却一直没走出来。 经过一年的反复,邢璐的病情开始好转,也终于肯配合治疗,这次叶志伟来杭州参加研讨会特意带上她,也是希望她能回来散心。 叶志伟此行不止杭州一站,他这两天不在杭州,邢璐就抽空来了乌镇。没想到才来乌镇第二晚,也就是今晚,浙医二院就接到了邢璐的电话,让医院派人来乌镇取遗体。 邢璐算好了时间,提前通知了医院,之后就关机再也联系不上,分明是一心赴死。 她所谓的配合治疗,看来不过是□□。 叶志伟作为执行人,第一时间收到了医院的电话,此刻正在赶回杭州的航班上。 林助理一番话够这两个年轻人消化好一阵。 向南星想起他俩救下邢璐之后,商陆那样谴责邢璐,总有些替商陆后悔:“她好可怜,当时你还那样说她……” 商陆表情多少有些凝重,但看不出是不是在自责,只说:“他俩的事还教会我们一个道理。” “什么?” “不要互相责怪。” 向南星撇撇嘴—— 他不就是想让她别怪他嘛? 说得还真是迂回…… 抵达杭州没多久,向南星和商陆见到了事故里的另一个可怜人—— 他们跟车把邢璐送到医院后没多久,叶志伟也赶到了。 叶志伟发鬓露白,一脸憔悴,穿着也不像是个企业家,很随意,甚至不如一身西装的林助理讲究。 见到向南星和商陆之后,这个看起来已年过40的男人特别激动地感谢他俩,一口港普,情绪又激动,向南星虽大半没听懂,但能看出来,他真的很在乎他妻子。 商陆和叶志伟白话交流起来则容易多了。 商陆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说了,包括邢璐那些动也没动过的抗抑郁药——她分明是在抗拒治疗,叶志伟作为丈夫却一直没发现。 以及—— 一个人但凡有一丁点求生欲,套塑料袋自杀这种方法都不会成功,身体的应急机制会令她在窒息的最后一刻扯破塑料袋。 这是人求生的本`能。 邢璐却连求生的本`能都舍弃了,她的抑郁症只会比医生诊断得更严重。 向南星没听懂商陆对叶志伟说了什么,叶志伟突然懊恼不已地双手扯着头发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而商陆,面无表情之下,仿佛有一丝感同身受的痛苦。 他是不是想到他妈了? 向南星无从得知。 时间不知不觉已至后半夜,林助理把他俩从医院送去酒店。 车停了,向南星却睡着了。 商陆正要拍她肩膀叫醒她,就见下车去帮他俩办入住手续的林助理又从酒店大堂折了出来,很快来到停在酒店外的这辆车边。 商陆这边车窗降着,林助理便直接站在车门外弓着身对他说:“你俩身份证给我下。” 商陆扯过向南星的包,翻了向南星的身份证出来,递到窗外。 “你俩就带了一张?” “对。” “那给你们开一间房没问题吧?” 商陆喉结微微一动…… “……没问题。” 已经睡着的向南星被商陆无情拍醒时,魂都睡散了,只机械地一路跟着商陆下车,进酒店,上电梯。 安静上行的电梯里,只有她打哈欠的声音。 商陆虽站在她前方,却透过光可鉴人的电梯壁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对她解释。 房卡在商陆手里,等他划开了门,向南星走进去时只顾哈欠连天:“终于可以睡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困……” 直到注意到屋内昏暗,再一看墙边插卡才能亮灯的卡槽,向南星这才停在明与暗的分界线上,回头找商陆。 商陆却似乎没有要把房卡给她的意思。 “你不困啊?” 怎么突然这么磨蹭? 商陆脸上没什么起伏:“我没带身份证。” “我知道啊。” “一张身份证只能开一间房,杭州比乌镇管得严。” “……” 这……向南星可就不知道了。 向南星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就被困意打败一切,懒散一挥手:“那就睡一间呗。” 说完便伸着懒腰走了进去:“我不喜欢睡靠墙的床,靠窗那张床你可别跟我抢。” 既然她不拘小节,商陆也就放心进了屋插上房卡:“要求还挺多……” 房间的灯瞬间亮了。 正准备先行抢占靠窗那张床的向南星却愣了。 随后走进房间的商陆也愣了。 哪有什么靠窗靠墙的区别? 就正中间一张大床。 嗯,大床。 “……” “……” “我以为林助理会给我们开个标间。” 商陆的声音,乍听还算平静。 细听,分明已经拧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