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王在除夕之夜谋反,将宫禁围的水泄不通,太后被圈禁在自己殿中,陛下却找不到了。
城中主街,一匹骏马飞驰而过,踏碎了满地银霜,隆冬深夜的寒风刺骨刮过,吹在脸上猎猎的疼。
城门已闭,守门的是寻常小兵,并不知晓宫中发生了何事,看到城楼下有人策马疾行,举着火把吼道:“什么人深夜纵马,不知道城门关闭的时间吗?”
马蹄高高勒起,在原地打了半个圈,纵马的人解下腰牌,用气定神闲的语气道:“开门,本将军有事出城。”
小兵‘蹬蹬蹬’地从楼上跑下来,见骑马的是个身穿劲装的年轻男子,长发高束,眼里凝了层薄薄的光,长得俊美极了,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人身前还拥着一个少年,裹在黑色披风里,看不大清样貌。
他举着火把一照,照出了个金光闪闪的‘陆’字,云纹牌头,桔梗花浮雕,是宁北大将军陆卿的腰牌。
小兵终于擦亮了眼,动作干脆的行军礼道:“见过大将军,”然后冲楼上开嗓道:“开城门!”
京城重地,城外还围着一圈护城河,沉重的铁门需要两个壮力用摆轮合力摇开,铁索和铁门的声音交错在门洞里,沙哑而空旷。
城门还没完全打开,远处又来了一队兵马,那是一队重甲禁卫骑兵,每个人高举火把,腰间佩剑,身后背这弓,马鞍侧边系着箭袋。
为首的禁卫军高声大喝:“关城门,擅放出城者死!”
这时,城门已开了个半人宽的缝,冷风从城外扑进来,像能刺进胸膛似的。城门太高,这才需要传令兵,那么远的距离,楼上根本听不见。
方才给他们开门的小兵已经面露惊恐之色,还没说话,就被人一刀切晕了,临倒下前看到大将军用漂亮的嘴唇说了句‘抱歉’。
怀里的少年抖了一下,陆卿以为他吓到了,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别怕。”
城门又开稍许,追兵近在咫尺,一直尾箭锥了过来,擦着马尾坠落,陆卿也不再等,将怀里的人紧紧一圈,他肩膀狠狠磕在城门上,还是抢了出去。
禁卫军训练有素,人马分成两队,一队上城楼开城门,另一队留在城下。
高昌站在城楼之上,命弓箭手准备好,冲城外的绝尘一骑道:“陆世子,陵王为你父,何苦舍近求远保护外人呢?你这样‘挟持’陛下出城,不是谋反吗?”
陆卿听到后连头也没回,朝后面摆了摆手,比勾栏里逛刚睡出来的世家公子还潇洒。
他低头,用平日有些吊儿郎当的声色道:“陛下,坐稳了。”
言罢,一手抽出佩剑,双腿夹紧马肚,脑后长眼般的扫落大片流箭飞矢,有些距离太远,全落在了地上。
萧洹窝在他怀里,闻到一股酒香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味道,他胸膛暖极了,不曾有过丝毫紊乱。
萧洹的声音飘在风口,有些断断续续:“大将军今夜为何带我出逃?”
陆卿反手将剑归鞘,拢了拢两侧披风,将他罩严了,逗他:“陛下大了,都不肯叫臣师兄了。”
陆卿其人,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第一纨绔,因样貌长得太好,在秦楼楚馆里溜达一圈比暖阁里的头牌还惹眼。他今日在阁楼上簪了哪个姑娘的花,明日又在哪个姑娘的桌上多喝了一口酒,转眼就能传出一整套风花雪月来。
这公子习性仿佛娘胎里带的一般,打小就纤毫毕现,因此陆卿她娘——宴宁公主便请了当朝名将李兴居来板正。李将军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人狠心也狠,直到现在犬戎人听到他的名号还要抖三抖。
恰巧,灵帝当年也看上了李兴居的严肃刻板,才请他来教导萧洹,所谓严师出高徒,总不会错的。
当年陆卿一个半大的孩子,每天欺压在李铁锤虎背熊腰的淫威下,苦不堪言,可将军显然熟读兵法,善用激将,才没将陆卿这棵烂菜苗彻底压垮了。
后来,小菜苗萧洹来了,比剑高一些的年纪,却已遇到了严酷的师父和不着调的师兄两个硬货,一路憋着鼻涕长起来的,被陆卿捉弄了不知多少回,直到大将军十五岁那年挂帅出征。
萧洹没答,在风里咳嗽了两声。
陆卿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可这人讨厌起来就是这样,别人越不愿提,他越要借点染料开染坊:“将陛下带出来,是因为您今夜失算了。”
“陛下早就发现了陵王谋反的意图,所以除夕宫宴上特意留了疏漏等着他自投罗网,陛下又觉得臣与陵王是父子,就算没有勾结也有情分,所以趁臣回京述职,请入宫中,还坐在您身旁,当做……‘人质’。”
陆卿说道此处,似乎觉得自己的气质与人质二字不符,所以无声笑了笑。
先帝走的早且突然,将萧洹过早的推到了至高之处,他即位三年还没及冠,身上虽长了副修长端正的骨架,却仍留着少年人的削瘦。
只可惜,皇权威压,当年李铁锤的小菜苗,已变成露着獠牙的小狼陛下了。
萧洹用手挡住胸口,忍住一点疼,道:“不错,我失策了。”
原本,萧洹的计划是内松外紧,他让出了禁卫军统领之权给高昌,是因为对京郊南北大营胜券在握。
宫中有一条密道通向城外,他只需派自己在天策秘府中的心腹出城传讯,就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可惜,出城的人不知为何耽搁了,没有在约定时间归来,陵王却发现不对提前动了手。
陆卿今夜也算身在局中,想了想,道:“陛下可有想过鉴道司,它虽没有参政之权,但……”
话说一半,马蹄忽然踩在了陡峭的高坡上,猝不及防颠簸了一下,萧洹狠狠地后仰,撞在陆卿胸口,他在马上轻晃片刻,险些向侧边滑倒。
陆卿摸到了他的下巴,竟然滚烫灼手,然后又在他领口摸了一把,像反复确认似的碰到了少年的锁骨。
“怎么这么烫?”
萧洹浑身像要烧起来,被他冰凉的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摸,颤栗的想要躲闪,可再怎么躲,也是靠在他身上。
马已驰入北郊高山,山道崎岖,在夜色中盘桓向上,又显出几分险峻来。陆卿带着萧洹两人一骑,方才城门一阻,禁军很快便追了上来,甲胄掺杂着铁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坚冰一般的冷冽。
陆卿没办法,将披风解下来笼在他身上:“陛下再忍忍,翻过这座山崖,臣知道有条小路通向芜城,没事的。”
一道带火的剑光从雪里穿过,照亮了萧洹苍白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