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着重重心事回到院中,明姒突然发现自己身心俱疲。浓烈的困倦感不知不觉爬上了眼皮,所幸阖宫都沉浸在天子大婚的喜悦中,她无事可做,便放开了所有的心事,和衣倒头便睡。 原来人困极了便不会有梦,把快乐的,不快乐的事情悉数忘却,也是一种幸福。 她觉得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头疼欲裂,依旧不愿意醒过来。耳畔有低低浅浅的声音传来,她勉力睁开眼睛。日光已经西斜,透过素净的绿窗纱,在地面投下晕黄的余晖。一室静谧,安静流淌的好像只有时间。 可是,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她扶着头,撑坐起来。即使再晕也能看到,离榻不远的几案前分明坐着人,虽然背对着她,但是身姿秀颀挺拔,气质威严沉稳,而且又能随意出入任何宫室的人,唯有天子。 听到动静,闯入者回过头来,看到满脸惊愕的房间主人,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皱了皱眉,略带责备道:“女史这一觉还真长啊!” 头昏昏沉沉,一团火气憋在胸口,她有许多愠怒的理由,但是她悉数将其压下。迅速整理衣裳,明姒下榻而拜,礼仪分毫不错。 他没有迅速让她起身,只是唇角衔了一丝莫测的笑容,看着她,缓缓开口道:“女史这般重礼,朕还真是选对了人。只是……朕方才所见之景……”,他略一挑眉,暗示明姒可以起身了,“女史清醒和睡着之时,似乎判若两人呢!” 说了半天,原来是讥讽她睡相不佳。明姒的脸刹那红透,连带脖颈都染上了桃花色。有些羞恼,不免反唇相讥:“君子也当重礼,天子应为天下君子楷模,如今不速而来,观人睡相,是何道理?” 天子看着她,没有恼怒,反而笑意更深了。这般年纪的女孩子,太过周全反而让人觉得疏离,只有现在的样子才鲜活可爱。 “你身边没有人侍候在侧,只有朕这样的君子才会枯坐许久等你醒来,若是盗贼入室,将你掳走了都没有人知晓。”他环顾四周,道。 在华国的时候,绯华殿的侍女是最多的,若是说不喜欢别人侍候也实在矫情。不过现在的她夜夜噩梦,性格古怪又缺少安全感,自然拒绝了宫人在侧,只想自己独自一人待着。 他如今又提到了侍从之事,也是为了她的安全和方便考虑,她知道,但还想同先前一般拒绝。可话到嘴边,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想了想,决定说出来。 “妾前几日无意中经过了母亲的琼琚殿,见到了一个宫人,她在那里守了好多年,甚是可怜。陛下可否将她派给妾?” “你倒是胆子不小,大半夜的走那么远的地方,也不怕危险!”他的关注点奇怪得很。 等等……不太对! “陛下怎知我是大半夜去的?”她不得不怀疑,他派了人监视着自己,仰头问道。 “宫中最近不太平,朕让人加强了守卫,你鬼鬼祟祟的独自前去那么远的宫殿,守卫告诉朕也没什么不妥吧!”他皱眉反驳,道理很充分,态度也很磊落,明姒觉得自己实在多想了。 “哪里鬼鬼祟祟了……不过是无聊到处走走,”她低了头,“陛下可答应?” “瑶娘本就是姑母的侍女,过来侍候你也好。只是今后不许再乱跑了,半夜起身和陌生男子谈笑的事,虽有违宫制,朕暂时也不想追究,不过……下不为例!” 明姒刚刚还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略愧疚,现在只觉得面前的人,实在过分的理所应当,毫无愧疚。 他对于宫中之事的了解还真是事无巨细呢! 既然什么都知道,她又何须遮遮掩掩,便带着恳切又赞叹的语气道:“玄公子却是谦谦君子,与他交谈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理了理衣袖,一派从容优雅,丝毫捕捉不到任何多余情绪。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叹道:“朕倒是忘了,你和公子青玦是有过婚约的。想来若不是因为亡国之祸,你早就是他的夫人了。” 他慢慢踱步到她跟前,声音沉沉地:“朕给你们赐婚,可好?” 夕阳的余晖恰好就照在他们两人之间,他离得那样近,近到可以看见那双金色染就的双眸和那长长的金色眼睫。时间凝固在这一刻,那样长,那样长,长到她的脑子将所有前因后果,优劣得失都过了一遍。她以为自己会答应,可是她最终摇了摇头。 或许有一天会后悔自己在那个午后做出的决定,一个能让自己暂时有安逸日子的决定。但是那时候的自己自私又无情。 帝王莫测的心思,让她不敢嫁,她不确定自己的冒然应允会给那个人带来怎样不测的前景和命运。亡国的经历,让她不想嫁,她自己面对的茫茫前路,不需要另一个人一起分享携手。甚至,更自私的,公子青玦的处境,让她不可嫁,如果她还有什么价值的话,她记得自己答应过父王,伯雅尚在,华国未亡,扶持伯雅复国便是她今生最大的愿景。 像她这样的人,不该有幸福。 她含泪的眼睛对上了他含笑的双眸,论起给伤口上撒盐的功夫,他练就的如此炉火纯青。她猜想,也许这本就是一种试探,她如此不负所望,算得上识时务吧! 大梦初醒,果真疲惫又无力,如此,今后便不要在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