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也不勉强,将盛蜂蜜的瓷瓶拿上,想说两句道谢的话,大师傅已先开口道,“你还是把‘幻世’给他送去,让他好生带在身上,没准关键时刻能救他一命。” 对于自己的计划,他并没太多的信心,几十年都忙着和花草打交道,何曾算计过人心? 云浅看着他,也揣摩出了些心思,便不再多问。 看守刑房的人似乎也已得到了大祭的消息,于是再见云浅时,眼里不自觉多了些怜悯,打过招呼,便知趣的退到了门外。 叶飞终于没有再站到阴影中,尽管光线微弱,她还是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脸,比当时石室昏迷中的模样多了些血色,却也因细密的胡渣显得更为成熟沧桑了些。 云浅从食盒中拿出几样小菜和酒壶,故作轻松道,“这是最后一次给你送吃的了,过了明日,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叶飞直觉她话里有话,轻轻点头,什么也没问。 待他吃完,云浅警觉的看了眼刑房的门,这才压低声音将日间和大师傅商定的事告诉了他,遵照大师傅的嘱咐,她把盛放“幻世”的锦盒递给他,道,“本来想用这东西去爹爹那儿为你求情的,却不想这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现在即使爹愿放你,恐怕百花溪的其他人也会因不明所以的恐慌要了你的命……这东西你带着,大师傅说没准关键时刻能救你。” 叶飞没有去接锦盒,只是看着云浅的双眸,沉重问道“如果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云浅浅浅一笑,道,“即使爹爹知道了,我也不会有事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云烟阁的少阁主,百花溪未来的主人,最多也就是去石室面壁几个月。 我告诉你,其实那里没什么不好,又没人看守,到了晚上,一样能偷偷跑出来晃荡。真的。” 叶飞没笑,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虽然从他醒来就一直被关着,可从云浅的字里行间,他还是感受到了这里的闭塞,他们遵守自己的生存规则,任谁试图打破,都会受到严惩。 就像大师傅、花奴和‘花烬’。 “你跟我一起走。” 他说得认真,云浅眸中闪过光华,这是她过去数月一直想做和试图去做的事,此刻更多了个会让她脸红心跳的男子,可她却不得不摇头。 她想离开,却不是用这样会让爹爹心碎的方式。 “我不能走,我不能丢下爹爹不管,更何况,如果我走了,就没人陪大师傅说话了。”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云浅认真答道,“我希望不会,我希望你出去后,能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不要再回来。”一想到过了今晚,眼前人就会成为忆中人,这番话就更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云浅的心情从未像这晚这般低落过,“花神”的羽衣和花冠就放在眼前,她却一点也发现不到它们的美丽,所有的思绪都在那间昏暗的刑房里。 暄儿催促她早点歇息,数次见她没反应,便也不再相劝了,只在一旁静静陪着,不时挑动一下灯芯,避免陷入恼人的黑暗中。 大祭是在莲池进行。 当日沾染了血腥的戏台已被拆除,重新搭建了庄严隆重的祭台。 祭台呈圆形,除了石室里的珍稀花草,其余百花都有用来装饰缠绕,正上方竖着一高台,上面摆满了美酒稀果,和一小束修剪整齐的月桂枝,十数名男子穿着黑衣、带着面具,拿着各式乐器,在祭台上围绕高台静立,这些都是溪中普通子民,大祭之日便扮做祭师,吹奏迎接花神的祭乐。 其余人则井然有序的站在通往四方的廊桥或临时搭建的浮台上,等着祭礼的开始。 随着身着华服的阁主云霄登上祭台,祭礼便正式开始了,一时间声乐大作,百花溪难得的热闹了起来,他郑重的从案上取下三支月桂,望天叩拜,之后祭乐停止,他朗声说着一些祈求“花神”饶恕,收回对百花溪惩罚之类的话…… 众人脸上一片虔诚,云浅却少有的心事重重,不知道大师傅救走他了没有?不知道接下来爹爹会有怎样的雷霆之怒?不知道…… “请‘花神’。” 云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祭台,去迎接自己那不知道的未来。 精致的面容,搭配上绝美的花冠和华丽的羽衣,众人不自觉在心中感叹,这一定是百花溪有史以来最美丽的“花神”,或者说,“花神”大概就应该是这样完美脱俗的吧? 莫白痴痴的看着她,心中的愧疚不安也随之消失不见了,他自问从没害过人,也无害人之心,可叶飞的出现却让他莫名的不安和嫉妒。 让叶飞死,是他的算计,也是他的私心,为此他一直心有不安,可如今看到如此绝美的云浅,便觉一切的“不折手段”都值得。 云浅如父亲般,用月桂枝进行了祭天,之后转身,接受众人朝拜……庄严得像九天神祗,没人知道内心里,她是多么渴望“落入凡尘”。 朝拜结束,为首的云霄最先起身,众人也都跟着一一站起,祭乐于此时戛然而止。 云霄对众人道,“最近这段时间百花溪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除了因我们误了大祭,开罪了‘花神’,还因溪中来了外人,坏了这里的灵气,如今此人已被关押,今日,我们就用他的血生祭上苍,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百花繁茂。” 众人齐声应和,当日处死九位花奴,他们尚有恻隐之心,毕竟都是溪中人,今日的情形不同,叶飞不仅是外人,还给百花溪带来的“灾难”,除了云浅,再没人生出饶恕之情。 “去把人带来。”云霄手一挥,两名云烟阁家仆便匆匆离开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返回,身后还跟着看守刑房的两人,却没有叶飞。 “人呢?” 家仆回道,“我们赶到刑房的时候,他们两人尚在熟睡,刑房门大开,人已经不见了。” 众人哗然,纷纷猜测着始末,只有莫白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投向了云浅,云浅为叶飞寻找奇花异草,又为她亲自前往沉星洞……这些事他都知晓,也就不难猜到,叶飞的失踪和她不无关系,也正因以上种种,他才费尽心思要让阁主下令处死叶飞。 云霄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互相看了看,哆哆嗦嗦的说了事情原委。 两人原本在刑房看守叶飞,祭乐响起时,都对莲池的热闹向往不已,但想到再过一会儿,他们就不用再守在这里,也就没那么多抱怨了。 就在两人猜测着外面情形时,突然有两名祭师来了刑房,虽然知道是溪中人装扮,但因戴着面具,却看不出究竟是谁。 祭师说,他们是奉阁主之命前来,要在带叶飞前去祭台前,为他除去身上晦气,以免玷污了“花神”。 这种事他们以前从没经历过,自然也就不知道是否有先例,便相信了。 他们开了刑房门,两人围着叶飞跳起了祭舞,突然,一种异香自他们袖中传出,此前他们从没闻过那种味道,正觉惊奇,困意却不知不觉上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小心睡着了,直到他们两人来带人,方才把我们叫醒。”其中一个看守说道。 “异香。”云霄最先想到了大师傅,虽说他已没了手掌,可这种使人昏迷的香并不复杂,甚至不需要太多的工序,只用将几种花草混合便能制作,完全不用他亲自动手。 不过他也不能完全肯定就是他。 大师傅是溪中除了他,唯一会做“花烬”的人,却不是唯一会制香的人,当初与他一起来百花溪、开创这里的一群老家伙也都会,再加上上了岁数,难免会有恻隐之心,说不定出了手也未可知。 云霄快速转动着思绪,当务之急,追责之事倒是可以缓一缓,找到叶飞才是关键,转头对莫白下令道,“你亲自带人去搜,同时封锁出去的水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找到。” 莫白领命离开,云浅没有注意到他离开的眼神,满腹心思都在水道被封一事上,如果不能离开,叶飞早晚还会被抓回来。 莫白没能找到叶飞,他说,他找遍了百花溪,都没他的踪影。 其实他最先去的便是云浅的寝楼,原本信心十足一定能在那里抓到人,也想好了回来如何在云霄面前为云浅开脱的话,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为了找叶飞,他甚至还强闯了丫鬟暄儿的房间,小丫头正在洗澡,见莫白进来,吓得尖叫连连,不过这事莫白没有对云霄说,怕引起云浅的不适。 “会否已出了百花溪?”云霄沉声问。 莫白回道,“我已去水道口问过,大祭期间,并没船只出入。” “那就好,只要他还在百花溪,就不愁找不到人。”云霄冷冷说道,接着又安排了具体的搜索细节,这才将目光再次转向跪着看守身上。 “最近可有谁去看过他?” 两人犹豫着,不敢说谎,可也不敢随便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