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以沈长寄中暑结束。
沈长寄被晒昏了以后就被抬回了房间直到傍晚才醒过来。他还有点恶心,睁着眼,躺着缓了缓才慢慢地掀开被子,坐在床边。
屋里没人房门敞着,傍晚没有正午时热偶有凉风吹过门槛带着三两句下人们的闲聊,送进了沈长寄的耳中。
“听说宫里来人了?”
“可不是是赐婚的圣旨,是七殿下和咱们姑娘哎呦,是殿下亲自传的旨可见对咱们姑娘有多重视,这可是皇家啊。”
“皇家又如何?那还不是叫老爷给晾在门外一个多时辰没叫进门,还是姑娘亲自出去把人带进来的。”
“咱们姑娘就是猛跟老爷说今儿不叫殿下进门,明儿她就跟着人家进宫把老爷气坏了。”
“就这一个女儿可不是往死里宠,咱们姑娘讨人喜欢甭管他是皇子还是神仙,都得排队候着。”
沈长寄听得似懂非懂他晃了晃自己的小腿,皱着眉,小大人儿一样思索着那些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考虑的事。
大人们的事小孩子不清楚,他只能明白一点,陆家似乎要有大喜事了。陆家对他有恩,所以他也开心。
孟玹把他带回来,给他一个容身之所,所以他愿意做“闯祸”的那个人,也愿意陪孟玹遭这一次罪,就算是报恩了。
沈长寄想了会有的没的,有点饿了,从榻上跳了下去,扶着榻沿儿等过那阵头晕,蹬上邵妈妈给他做的新鞋,慢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
正要出门,正巧遇上孟玹回来。
“哟,醒了,来坐下。”
他说着,把怀里的一摞书放了下来。
“做什么?”
“教你读书写字啊,”孟玹理所当然道,“咱俩被罚闭门思过啦,一直到阿姐出嫁,哪儿都别想去,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可以教你。”
沈长寄捂着饿得抽痛的胃:“那元霜姐姐何时出嫁?”
孟玹翻开论语,思考了会,“唔不久,也就半年吧。”
沈长寄:“”
“殿下和陆伯着急,他俩挑了最近的黄道吉日。本来阿姐不想因为自己打乱了殿下的计划,但最后她还是同意了。”
当然,这里头主要是因为孟玹在一边煽风点火,陆元霜才这么快松口,只不过他就得承受一下大小姐的怒火。
没关系,好在还有未来的外甥女婿陪他,不寂寞。
孟玹想起来前世那位黑心肝的首辅大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尚未开蒙、目光懵懂的幼童,嘴边挂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昔日大魔王落到自己手里,还不是他想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吗。
这辈子一定把沈长寄教成一个“好人”,别再像上辈子那样,净做损人利己的缺德事了,这也是造福大众啊。
沈长寄一看孟玹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算计自己,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孟玹一句蠢货,捂着肚子,拖着虚弱的身体往门口走。
天大地大,没有饭大。
他走在长长的游廊里,夕阳斜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男孩身形单薄,看上去有些孤单。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总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回响,那声音叫他要珍爱身体,叫他对自己好些。
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听上去就叫人心生喜欢。
沈长寄走在游廊下,看了看即将没入地下的夕阳,终于不再板着个脸。
说是关禁闭,陆元霜并完全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沈长寄是个性子沉闷的人,他年纪虽小,但却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爱看,与其说是将他关在府上,不如说他自己就爱闷在房间里看书,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服了你了,小小年纪,正是满院子撒欢打滚的年纪,天天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陆元霜坐在小男孩的对面,托着腮无语地看着他,“你说你这般用功,倒显得我游手好闲了。”
沈长寄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说话无趣,又把目光落回了书本。
陆元霜是个闲不住的人,她骚扰了一会沈长寄,没把这个小孩聊动,倒是把她爹陆太医给等来了。
陆家上上下下都喜欢沈长寄,不仅是因为这是个漂亮的孩子,更重要的还是他爱学习,更更重要的,是沈长寄很聪明,比孟玹小时候还要聪明。
他们陆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几代皆是文人雅士,到了陆元霜这一辈,也不知怎么,出了这么个变种,一个容貌能压过京城无数闺秀的女娃,成天像个皮猴一样不老实,比那些武将家的小子还难管,也就对着七殿下,才能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沈长寄来到陆家以后,迅速收服了陆家所有长辈的心。得了沈长寄,陆爹就像是得了一宝,爱得不行。
生怕应了那句“过慧早夭”,陆家长辈把这孩子当亲儿子好生养着。
“你这丫头,别打扰阿寄读书,你师父那里去过了?”
陆元霜为了治沈长寄的病,已经拜了师。
陆元霜嬉笑的神色微凝,她看了一眼屋里读书读得津津有味的小少年,沉默了下,“嗯。”
陆太医也知道那孩子的顽疾,忍着心底的遗憾,没表露出来,放轻了声音,“阿寄好好读书,我和你霜姐姐先走啦。”
房门关上,沈长寄从书卷中抬头。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扒开衣裳。
心脏的地方有好几道伤痕,不是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每一道都始于心口,向外蔓延,就像是有人将利器扎进去,想要将他的心脏剖出来一样。
沈长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又摸了摸脖子上那条挂着“石头”的项坠,抿了下唇,将衣服穿好,继续看书。
他已经背完了四书五经,开始看更深奥的东西。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对飞速而过的时间毫无察觉,时光一晃,到了陆元霜要出嫁的日子。
这半年时间,七殿下封了景王,陆家在孟玹“误打误撞”的提醒下,躲过了几次陷害,又在孟玹“无意间”的挑拨下,疏远了八殿下萧顺明,站了五皇子的队。
当初这位五皇子原本就有望继承大统,只因为萧顺明使了些见不得光的龌龊手段,得了帝位。
如今孟玹能改变这一切,他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会有人怀疑什么,毕竟孟玹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陆元霜出嫁了,沈长寄平静的生活一日既往,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陆元霜新婚的那一夜,孟玹消失了半宿。
沈长寄看书入了迷,等回过神,已经过了子时。他合上书,准备睡觉,门被人打开,是孟玹。
二人皆是一愣。
“你还没睡?”孟玹很快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走到屏风后,换衣裳。
沈长寄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有些很尖锐的情绪在徘徊。沈长寄不清楚那是什么,下意识地觉得有些熟悉,又叫人有些不舒服。
“你先睡,小孩子别熬太晚,我再出去下,别等我。”
孟玹怀里抱着个包裹往外走,身上裹着一丝冷淡。
沈长寄沉默了下,追了上去,他一下抽走孟玹怀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