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很是不自然,字是一个个挤出嘴的,声线同样染上了一丝窘迫的意味。
淑凝一听,有些难以置信,险些惊讶地叫出声,忙用手捂住口鼻,一双美目蓦地瞪大。
这声音。
她再熟悉不过了。
并非是什么不知死活的蟊贼。
而是……宗玄。
宗玄虽是内侍身份,可好歹也算是男子,居然在夜半人静时来闯金枝玉叶的闺房?
不成体统,真是不成体统!
他刚刚说了什么?!
陛下有请?
是皇帝要见她?
淑凝的万千思绪飞速闪过。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皇帝几日前还那般决然地要与她保持距离,让她差一点儿就断了亲手复仇的念想,如今却又派遣宗玄,三更半夜上赶着、巴巴地来请她?
为此甚至不惜夜探公主寝殿。
那个男人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些什么药?
未多考虑,淑凝立即打消了想要弄醒元陵的想法,倒也不急着回答宗玄,只打算吊着他一会儿,矬锉他的锐气,好报先前在皇帝那受的冷落。
从床上“腾”地一下坐直身子,细细地喘着气。
宗玄僵硬地立在床前,黑暗中目光乱颤,也不知道该往哪处看。
他奉了皇帝之命,今夜来带卫淑凝去觐见,以待二人间进一步的商榷,可他身为堂堂的皇帝近侍,平日里在启阳宫指点江山,哪里会知道执秀宫的布局。
一时间摸不准卫淑凝她人在哪,又寻思着万不能让他者发觉此事,只得有辱斯文地跑到房顶上掀开几片遮雨挡阳的瓦砾,往宫婢们的屋子里左右瞅了一圈,人人皆梦中酣眠,唯独不见卫淑凝。
这般反复多次,偌大的执秀宫,屋顶都快被他给蹲了个遍,也没找着她。到头来,卫淑凝却是与元陵公主睡在了一处,属实没料到。
看来这门,是非进不可进了。
他惊诧公主尊身贵体、竟对卫淑凝如此毫无保留之余,亦是自觉男女有别,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思来想去,实在没了法子,才不得已钻了这女儿家的秀闺。
此刻被卫淑凝抓了个现成,宗玄难免尴尬。
他黑夜中视物的能力极强,再见她衣衫不整地坐了起来,露出好看的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肌肤,白净的面皮涨红,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床榻上那一醒一睡的两位女子。
淑凝并未察觉宗玄的异样,仍好整以暇地盖着锦被,屈膝静坐。
宗玄忐忑难忍,小心翼翼地等着淑凝姑娘开口问他,她却没了下文。
半晌,淑凝仍不为所动,宗玄无奈,又重复说了一句,“淑凝姑娘,陛下有请。”
淑凝这回算是听清楚了,拢了拢松垮的领口,心头薄怒顿起。
皇帝当真是喜怒无常,将她卫淑凝当做了什么?
要她走便走,要她去便去?
她是区区一个无权的婢子,南孜墨要她如何,她尚且还没有什么理由去公然拒绝,可却也不容许这么被皇帝耍着玩。
淑凝咬牙,对着宗玄的背影,微微冷笑道:“劳烦宗大人亲自来接,奴婢实在惶恐……敢问宗大人,难不成陛下是改主意了?!”
宗玄听得淑凝语含嘲讽,心口轻微一窒,故意压低了声线,“姑娘恕罪,这等大事须得谨慎应对,莫惊扰了元陵公主为上,你我不宜在此交谈,还请淑凝姑娘随我走一遭。”
淑凝歪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毫不犹豫地掀开锦被,赤脚下了床。
南孜墨有意捉弄她,她也不必唯唯诺诺地承受着。
淑凝决定跟着宗玄去,到底是要看看皇帝究竟想做些什么。
轻轻地几步走上前,淑凝越过宗玄就往门口踱去。
本以为宗玄会随后跟上,可他的身形怡然未动。
淑凝不解其意,回过头,皱眉道:“宗大人不走,是还留有要事没吩咐奴婢?”
宗玄默然地看了她莹润的玉足一眼,忽然笑,“倒也没有那么急,姑娘还没穿鞋呢。”
淑凝微怔,低头,自己一双小脚就这样毫无遮挡地踩在了白璧无瑕的玉石地板上。
适才被愠色惑了眉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此时刺骨的凉意已经猛地从足底升起,顷刻传遍了四肢百骸。
淑凝脚趾冻得蜷缩,贝齿咬得死紧,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又不想在宗玄面前出丑,便硬生生忍住了,装作若无其事地折回去穿鞋。
宗玄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淑凝手脚利索地穿好绣鞋,临时又为元陵捻好被角,放下床侧的层层帷幔,将元陵整个人都拢在那床笫的方寸之间,这才跟宗玄一前一后地出了内殿。
将房门轻闭,院中的和煦春风便拂面而来,夹杂着阵阵花草的香气。
午夜时分,除去淑凝和宗玄,周围寂静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