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奔出去一段路后突然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回来到了那座已经坍塌的破庙前翻身下马,迅速进去。
裴长青依然那样仰面躺着听到她的脚步声,睁开眼,见她踩着瓦砾堆走到自己身边弯腰下去,吃力地搬开那根横梁,接着搬开压在他身上的椽木和瓦砾最后来到他身后双手托起他肩膀,将他从废墟下慢慢地拖了出来。
做完这些她已经气喘吁吁了但很快就起身,撕开裴长青已经染满了血的裤管检查他受伤的腿。
除了疑似骨折一根尖锐的椽木插进了他左边大腿应该伤及了血管血一直在不停往外流。
梅锦拔下椽木,裴长青脸上肌肉扭曲了一下。梅锦迅速看他一眼从衣摆撕下一块布条沿着伤口上端紧紧扎住。做完一切后要起身时,一只手忽然被裴长青拉住。
“锦娘……”
他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略微颤抖。
梅锦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淡淡道:“你应该不会死的。我只能帮你到这地步了。往后你好自为之。”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
次日,梅锦出了南盘,循着官道终于找到最近的一处驿站,将南盘土司府已经叛变,要给蜀王让道奇袭龙城的事说了一遍。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驿官会不相信她的话,不想刚说完,对方便道:“这可真是巧了。下官这里刚前两日收到云南宣慰司的知照,有蜀逆潜入龙城掳走一女子,要我等留意路过人员,若有相似可疑,立即上报。”
梅锦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李东林应也推测掳走自己的人必会避开重兵把守的剑南道,绕黔而入蜀,这才以宣慰司的名义向可能经过的沿途驿站发了协查公文。
如此说起来便容易多了,立刻道:“没错,我就是那个被掳的人。昨夜我自己刚逃了出来,又得知这个消息,这才找了过来的!十万火急!”
驿官虽不知道面前这妇人的具体身份,但李氏土司府为追查她下落用宣慰司名义发了知照,可见非一般人,从她口中说出的这消息,听起来虽匪夷所思,却必定有所依据,不敢怠慢,忙将梅锦让进来。梅锦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李东林,另封送到剑南道给李东庭。亲眼见驿官以八百里加急的等级传了出去,料很快应能抵达,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驿官见她形容憔悴,便道:“夫人可要歇歇脚?下官这里还有空着的一等房。”
昨夜从破庙离开后,梅锦几乎就没离开过马背,此刻浑身骨头都透出了几分酸痛,只是一想到龙城危急,胸中一口气便放不下去,婉拒了驿丞好意,道:“实不相瞒,我丈夫便是龙城土司。我须尽快动身赶回去。只是我一人行路不便,你这里可否安排人送我回去?今日你帮了这么大的忙,日后我丈夫必重谢于你。”
驿丞方才便猜到她身份非同一般。此时听她自报,竟是李东庭的夫人,讶异之余,更是恭敬,一口答应了下来,很快安排好了车马人员,亲自将她送出驿馆。
昨夜那间破庙附近十分荒僻,只有一条野径,估计白天路过的人也不多。裴长青那样在那个坍塌的土地庙里,也不知这会儿如何了。
从事发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她临走前也简单处置过,以他忍耐力,即便还未获救,应该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梅锦心中终究还是放不下他,没法就这么撇下走掉。一离开驿官,便将昨夜自己来的方向和随后路上所遇的一些大致景状向同行的两个驿丞描述了一遍,让他们先随自己找过去。
驿官既知道了梅锦身份,安排送她的人自然也经过挑选。其中一个驿丞本地土生土长,又常年往来于驿道,对方圆数百里的村庄道路十分熟悉。循了梅锦的描述和记忆,一路慢慢找了回去,傍晚时分,终于找到了那间坍塌的土地庙。
昨夜燃的那堆火的灰烬还在。自己搬开的那个断了的横梁和扒拉开的瓦砾堆也是原来的样子。但原本裴长青躺着的地方却不见了人,只剩下一滩暗红的血迹。
裴长青已经不见了。
梅锦在附近找了一圈,依然找不到他。
太阳渐渐西下,眼看就要落山,同行一个驿丞劝道:“夫人,既找不到人,边上也没有,想必已经被人救了。这里还是南盘土司府的地界,留久了,怕有危险。”
梅锦知他说的有道理。
裴长青既然已经脱困,附近又不见他,不管是被路过的人所救还是他自己后来爬出来的,想必生命应该无虞了。抬头见那两个驿丞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们这就上路。”
……
第二天的深夜,梅锦抵达一处驿馆,落脚过夜时,得到了她消息的李东林赶了过来。
从梅锦被掳走的那日起,他便一直在追查她下落。虽然推测到了捋她之人的大致行路方向,只是沿途可以选择走的路径毕竟太多,虽多方追查,她的下落依旧如同石沉大海。
李东庭离开前,李东林还向他保证过要护好家人。没想到一转头,她便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给捋走了,心情可想而知,不分昼夜在外奔波,一有疑似人员的消息便赶过去,却屡屡没有结果,熬的腮帮子都上火肿了一边。绕了一圈,今日恰好问到了梅锦昨天找的那间驿馆,驿官得知他身份后,立即将她消息告知。李东林火速追了上来,终于在这里追到了她。见梅锦安然无恙,李东林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又问何人掳走了她,见她不答,恨恨道:“我猜便是那个姓裴的!嫂嫂放心,我必替你杀了那个无耻之徒!”
梅锦不欲多提这茬,只道:“二弟,南盘土司府已经投靠蜀王,蜀王世子领兵正日夜往这边来,我已叫人送信到剑南道,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龙城须得尽快做好应对。”
李东林已从前头那驿官口中得知了这消息,道:“云南重兵都调到了剑南道,后方空虚,各地剩下的布防兵力有限,且时间紧迫,即便有兵,一时也难以调集。逆贼处心积虑这样打过来,实力想必不容小觑。我这就连夜赶回去和张将军做准备,能调多少就调多少,集齐人马后,狙击逆贼于龙城之外!”
梅锦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他那样可以连续数个昼夜在马背上驰行,虽归心似箭,但跟着他也只拖慢他速度,点头道:“那就这样。你尽快动身。”
李东林将随行全部留下,命护着梅锦回龙城,当夜自己先一骑快马离去。梅锦略休息了下,第二天清早也上了路。数日后,终于回了龙城。
两天后,探子传来了消息,蜀王军队被发现出现在了距离龙城不过两百里的云城野外。云城几乎没有多少兵力,如同前头几座城池一样,轻而易举被攻破。攻破云城后,领军的蜀王世子令军队不得扰民,也未停留,继续朝龙城而来,最快次日便会到达被选定为抵御外围的麻城。
整个昆州的民众都知道了蜀王兵马要打过来的消息,这几日,无数人拖家带口蜂拥着挤入龙城避难,梅锦一回来,就与李府君一道出面在城中安抚人心,告知民众李东庭不日便会带兵回来,又组织人员熬制粥粮,发放给那些逃进来避难的民众。
这日傍晚,她拖着疲惫身子从外回来,顾不得休息,找到张富询问医士配备和药品储备情况。得知已经发去充足药品,也派了能召集的到的所有医士去了麻州好应对接下来的恶战,略松一口气,沉吟了下,道:“我看情况,明后日也过去吧。林知县他们也都来了,龙城这边的秩序就交给你们。”
张富听她说要亲自去麻州,忙劝阻。
梅锦道:“麻城若守不住,龙城也要丢。我留这里也无事,不如过去充当军医,多少还能派的上用场。”
张富还要再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这几日,时不时有民众聚到土司府前,或询问李东庭归期,或寻求帮助。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
动静越来越大。梅锦与张富出去,看见外面聚了乌压压一大堆的人,前头领路的,竟是宝武和芈夫人等几个她熟悉的人。
看到梅锦出来,芈夫人几步跨上台阶道:“李夫人,我们听说蜀王趁着李大人不在要打龙城,既然知道了,我们岂能坐视不理?我们召集了附近所有寨里能打仗的人,虽顶不了大用,但便是用来堵城门,也要堵到李大人回来为止!我们寨里的人都到了,剩下也在路上。要去哪里,就听凭夫人你一句话!”
梅锦又是感动,又是高兴,忙请芈夫人宝武等人进来,见不肯进,也不勉强,让稍等片刻,自己匆匆进去,找到了李府君,把门外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娘,我这就和他们一道去麻城,您年事已高,不必出去了。外头有张富林知县他们把着,不会有事的。”
李府君起先不应允,见她坚持,知道劝阻不了,叹道:“你一心要去,娘也不阻拦你了。只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梅锦道:“娘放心。我又不去城头打仗,只是在城里做军医而已。”
李府君叫来阿鹿和还没来得及走的苗真真。梅锦与二人短暂告了声别,便回房收拾自己的医箱。要走时,苗真真忽然过来,说也要和她一起去帮忙。
她是贵客,梅锦自然不答应。苗真真见她不应,露出失望之色,欲言又止。
梅锦微笑道:“我会让二弟小心的。你放心。”说完握了握她手,转身匆匆出去。
李府君送梅锦出来,亲自向芈夫人和苗寨众人道谢,一片轰然应声中,队伍调转方向往麻城赶去。
……
七天过去。
麻城攻防战也已经持续了七天。
因为时间紧迫,才短短两三天,李东林和张副将能调集到的人马毕竟有限,所幸又加入了苗寨和芈夫人的人,但即便如此,这支由蜀王世子亲领的精兵是蜀王手里的精锐,也是王府亲兵,个个以命侍主,虽千里奔袭,却丝毫不露疲态,更是势在必得,双方几场恶战下来,李东林这边固然损失惨重,但蜀王那边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随军的胡詹事早四五天前就苦劝世子朱徵撤兵原路尽快返回。
这个计划,原本谋的就是个快。没想到在麻城这里遭到了如此顽强的阻击,时间拖的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一旦李东庭得到消息赶回来,到时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但朱徵却不甘心就这样半途无功而返。
麻城守军显然是七拼八凑而成的,每次都让他产生只要再进攻一次便能得手的错觉。
龙城就在前面,只要攻下麻城,龙城就唾手可得!
多日攻城无果,今日又被胡詹事在耳边劝退兵,朱徵怒道:“这计划是你想出来的!如今眼看要得手,你又叫我退兵?龙城就在前头了,这样退兵回去,你叫我如何向父王交待?还有,三弟莫名死于火场,我持功而返,在父王面前还好说话,这样回去,不定父王认定是我在路上谋害了他!到时我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胡詹事见朱徵发怒,不敢再劝。
朱徵慢慢压下怒火,沉吟了片刻,道:“你当我没想过你的担忧?只是李东庭远在剑南道。即便得到消息带兵回来,一个来回,即便昼夜赶路,没半个月是绝不能抵达的。我们还有几天时间。今日传令下去,让士兵好好整休,明日一早再给我全力进攻。攻的下最好,倘若还是攻不下,那时再考虑撤兵。”
胡詹事急忙出去传令。
………
攻防战一直在持续,受伤士兵也越来越多。虽然已经来了将近十个医士,加上梅锦自己,但依然忙的喘不过气。这天晚上,梅锦于设在城门下的临时救护点一直忙碌到深夜,这才处置完白天那场战事中抬下来的伤者,疲倦至极,见角落里设的一张床空着,过去倒下去闭目便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忽然被耳畔隐隐传来的一阵鼓噪呐喊声给惊醒,猛地睁开眼,见天才微亮,土司府里的胡医士匆匆从自己身畔跑过,外头又陆续抬进来受伤呻吟的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蜀王军队又开始攻城了。
从她送出那封信的日子开始算起,他们至少还要再坚持这样七八天,李东庭才有可能带着兵赶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