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是一场难忘的宴会。 与会之人心知肚明。 只应属于伟大神灵的狂欢。 天穹悄然落下暗红帷幕,命运躲藏在滑亮桌壁的缝隙里,意欲吞噬既定的结局。 侍女白皙的臂弯怀抱绚美的陶罐,穿梭在高耸柱廊之间,飘摇的衣摆在光影中忽暗忽明。 白昼与黑夜同处一室,天光与星辰共舞。 众神的金杯里摇晃着红色的奈克塔耳,甘甜清香的液体溢出兑缸,银钵里盛放安伯罗西亚。 筐篮中堆叠金黄色的面包。 黄金铸就的条鞋踏在灰白色大理石上,秀美的金色腰带垂坠在腰间。 紫红的桑葚。青铜的墙壁向天空张开两翼,走廊贴围一道珐琅的墙脊,银制的眉梁横亘在头顶。 就着兑缸倒出的清水,洗净双手。 剖开牛肚,刀锋没入牛身,沿着骨节切下,血液漫溢,拿出内脏,剔除牛骨。 沿着骨纹擦拭斑驳的血迹,为其裹上牛油。剩下的肉、内脏和脂肪用牛皮遮盖起来,表面放上肮脏的牛胃。 因为愤懑而颤抖的双手,鲜血淋漓。 抬头,铜镜里一双茫然的绿色眼眸,如同苍灰的艾草。 猎鹰从天空中滑翔而来,耳边回响着强劲的拍翅声。 ——「活下去。」 脑海中最后的声音,微弱而木讷。 如同奄奄一息的火苗,“倏”地一声,熄灭了。 ********** 绽放野郁金香的冥界,随处可见棕叶雕纹,一排排如同黑曜石打磨堆砌而成的廊柱上雕刻着诡异的兽类,正瞪大一双凶狠的眼睛,尖喙光滑的表面泛着凛光,在兽类的半身下描画着华美而扭曲的陌生图腾,将长长的走廊映照得阴森恐怖。 可来人似乎毫无惧色,戴着黑色的兜帽,衣摆拂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望着最前方影影绰绰的人影,脚步平稳地跟随在黑袍侍女身后。 人影由远及近,只见紫黑色头发的男人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棋盘,神情倦怠,一只手抵住座椅扶手,慵懒地撑住下巴,在他对面坐着头蒙黑纱的侍女。没有穿戴冥衣的他简单地穿着一袭漆黑的束腰长袍,暗金色的领口配上银丝刺绣的紫罗兰花纹。 “冥界什么时候变成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了?”艾亚哥斯将手中的棋子放在黑白棋盘上,抬眸对来人说道,“更何况是在我的地盘上。” 穿戴兜帽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他取下兜帽,露出黑色的短发,一双黑色的眼眸冰冷如深海。 “我奉命来取冥府牢狱的钥匙。” 少年的嗓音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阴沉和寒冷,他伸出手,将一张小小的羊皮纸交给艾亚哥斯。 男人漫不经心地接过,展开纸卷。 当看到最后署名的时候,他极度不快地皱起眉头,将纸片揉成一团,冷漠地问道:“她为什么不亲自来拿?” 凛厉的眼神仿佛要杀死眼前的少年,可少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说:“她现在无法抽身。” “我看,她是没有办法面对我吧。”他冷笑着说道,语气里充满嘲讽的意味,“一个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曾经噩梦般的遭遇,令她厌恶的孩子。” 艾亚哥斯离开座位,朝身后的大殿走去。如同夜幕般深沉的帷幕从穹顶垂下,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展现在黑发少年眼前。 随着一声轰响,大门缓缓打开。螺旋状楼梯四面的墙壁上,悬挂着数不尽的钥匙,如同浩瀚大海中一颗颗渺小的水珠。 “说吧,哪一把?” “两把。”少年端详着面前钥匙上的名牌,平静地说道。 “神灵的在最高层。”艾亚哥斯抱拳站在阶底,“人类的在下面。” “你要的钥匙,应该在最底层吧。” 少年无视他的话语,径直向最顶层走去,到达顶层,依次寻找起来。突然,他手一顿,取下一把钥匙。 带着找到的钥匙走下台阶,少年将钥匙拿给艾亚哥斯检查,后者看到名牌,皱眉:“这真的是哈迪斯大人所允许的?” “不,这不是哈迪斯大人的旨意。”少年黑色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接着埋头在底部寻找起来。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双子神所允许的。” 说完,他找到了另一把带着铜绿的小钥匙——第二把钥匙。 ********** 走入竞技场的时候,天色已晚。 褐发青年孤身走在台阶上,平时短暂的路程不知为何变得漫长起来。左肋的疼痛逐渐麻木,耳边回响着嗡嗡的鸣响。 冰凉的雨声打在头顶,圣衣下被鲜血浸湿的衣物黏在身上。 雨水没有顾惜地落下,他的后脊阵阵发凉,倦意袭来,可脑海中有些画面始终挥之不去,萦绕在眼前。他抬起手轻压住左肋,试图缓解一些疼痛。 水滴打落在枝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低头数着脚下的台阶,试图保持清醒。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九十八? ——九十九…… ——一…… “希绪弗斯?” 轻声的呼唤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他惊讶地抬头。 没料到能在竞技场听到的声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产生了幻觉。 ——那盏黑暗中小小的灯火瞬间让他的身体变得温暖起来。紫发的女孩站在横梁下,抬起手中的油灯,试图看清来人的面庞。 希绪弗斯整个人瞬间清醒许多。 “真的是你!”萨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她冲进雨幕,“哒哒”地朝他跑了过来。有什么画面悄悄与之重叠,紫色长发的少女,也是冒冒失失地冲进雨里,提着裙摆朝他跑来。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他的话语哽在喉口。 萨沙低下头,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道:“赛奇说你今晚上应该能回来了,我就……” “就偷溜出来接我?” 她抬起头,睁大绿色的眼睛:“嗯……” “一直等在这里?” “从傍晚开始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不过我是坐在柱廊那边等你的。带了几本书,一边看书一边等你,没注意到时间,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这么晚……”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他想帮她扣好斗篷上的扭扣,谁料刚伸出手,发现掌心全是血,他一顿,连忙缩了回来。 “你受伤了?!”尽管他藏得很快,可还是被萨沙注意到了,她急忙问道,“天哪,你这里还在流血……” “我没事。” 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她的眼睛闪闪的,又气又急地说道。 “真的已经没事了……”他说道,“已经不痛了。” ——因为你在这里。 “等一下,我马上叫人来帮忙!”说完她闭上眼,用小宇宙呼唤赛奇。 希绪弗斯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感觉到她温暖的小宇宙,愈发觉得安心,倦意涌了上来,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 梦里有一座明亮的厅堂,上百支蜡烛同时点亮,炉膛里燃烧着一大篷柴火,劈开的雪松和松柏散发出阵阵清香。 偌大的厅堂聚满了人,来回走动的侍女和家仆,来来往往的宾客,他的视线却始终落在身旁的少女身上。她身着白色的亚麻长裙,腰间束着一条暗红色的腰带,紫色的长发绾在脑后,金色的头饰和头纱垂在肩上。 突然,一直盯着某处的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一双明亮的灰色眼眸闪烁着调皮而狡黠的光芒,她踮起脚,想要给他说什么悄悄话。 他自然地俯身,想要听清她的话语。话语的内容他没听清,但她语气里浅浅的喜悦却充斥着他的内心。 说完,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吐了吐舌头,朝厅堂内的某个背影走去。 他注视着少女的身影,突然,从宾客中出现一个人影,拦住了少女的去路。少女片刻惊讶之后,他们愉快地交谈起来,她不时露出甜美礼貌的笑容。 握住酒杯的手一顿,他没意识到自己越发用力的手指。 ——那是他的女神。 他走上前,伸手,想要将少女拉回身边,正在这时,黑发男人转过头来,他对上一双锐利的褐色眼眸—— “!” 希绪弗斯睁开眼睛。 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只是近一个月以来没有见到,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梦里的景象又变得模糊不清,原本看清的面容也被冲淡,他有些懊恼。 窗外还是黑夜,台前蜡烛的火苗晃悠悠地燃烧着,将整个房间照耀得温暖而舒适。 四肢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他有些自嘲地笑起来。 ——果然,太久没执行任务,整个人都松懈了。 转头发现紫发的女孩蜷缩在他的身侧,睡得十分安稳,耳边传来她细微的吸气声。 “咝——” 猛地一吸气,胸口的抽痛差点让他背过气。 “……希绪弗斯?”她揉揉眼睛,睁开眼,看到褐发青年紧皱的眉头,一副忍耐疼痛的表情。 “我踢到你的伤口了吗?!”她连忙问道。 “不……没有,不是因为你。”好不容易缓过气,“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照顾我。” 他摸了摸萨沙的头,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绿色的眼眸里洋溢着光芒。 “赛奇帮你包扎了伤口,还固定了肋骨。”她说道,“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忙。但之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过,这次的任务……很辛苦吧?我还从没见过你伤成这样。” “吓到你了?” 她摇摇头,“只是觉得心慌,怕你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因为他不敢承诺什么,也做不了保证。 “对了。”她突然说道,打破了僵局。 希绪弗斯看向女孩。 “欢迎回来。” 她坐在床上,脸上一扫刚才的阴霾,歪头笑着说道,“赛奇说,等你醒来之后,一定要记得说这句话。” 他微微一愣,仿佛受到她的感染,嘴角染上一层笑意,眉眼舒展开来,“嗯,我回来了,萨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