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条命已经烂了,大不了一个死字,但我不想这辈子死了还要成为苏家的鬼!我想堂堂正正地走出烛都,我想看看九州的天是不是也同烛都这样阴暗,我想看看外头的天究竟是怎样的。济身,死不可怕,我怕的是连死都没法自己做主。”苏知玺声音喑哑,瞳孔发红,他的双手青筋暴起,一改往日的从容淡定。
“但傅九襄没做错任何事,雀奴,傅九襄他没错!”光见柏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笑,他难得语气凝重。
“所以我从来没打算要他命。”苏知玺一脸冷漠。
“那你自从傅九襄回烛都后,屡次三番出现在傅九襄面前又是因为什么?别告诉我那都是巧合。”光见柏同苏知玺认识了将近十年,对这个人的冷心肠早就看透了,他就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让烛都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大公子多看一眼,“定北王从北疆回来时你连他面都没见过吧?怎么就熟到把酒言欢的地步了?雀奴,你究竟想对定北王做什么?”
谁说没见过。
那日摘星阁匆匆一瞥,骑着烈马从玄武大道上飞驰而过,火树银花下眉眼犀利的少年将军,那已经是这盘乱棋下最早的落子。
落子无悔。
苏知玺握着茶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光见柏,“济身,你如今这语气,像极了独守空闺的怨妇,质问家中郎君为何找人偷情。”
“闭嘴,苏雀奴,我同你说正事呢!”
“我也同你说正事呢,济身,乖,别吃味。”
光见柏猛灌了一口酒,“我说不过你,从小到大我就说不过你,反正你就玩火自焚吧,等哪一天火烧到自个儿身上了,我看你怎么脱身!”
“傅九襄那是好惹的人吗?你想从他身上图谋,艰险程度不亚于虎口拔牙,雀奴,你换个人不行么?”
苏知玺反问:“换谁?当今朝堂,你还能找出第二个像傅九襄这样离经叛道的异类出来吗?”
“李燃的死傅九襄逃不过,所有人都想把他钉死在昭狱,济身,但我信他!我信傅九襄能够完好无损地从昭狱中走出来。如果他走不出来,那就罢了,一个连昭狱都走不出来的废物,也不值得我再费心思。”苏知玺说这话时冷漠无情。
光见柏:“……”他默默问了一句:“那定北王,知晓你在背后骂他废物吗?”
苏知玺笑了笑,“这怎么能让他知道,我还想日后能再次同定北王把酒言欢呢。”
光见柏心好累,“雀奴你别笑了,你一笑我心里就发毛,总觉得烛都谁要倒霉。”
他的这位好友,最擅长的事就是在背后给人使绊子,光见柏真是怕极了苏知玺那双眯起来的狐狸眼睛,动一动眼珠子就是些对付人的手段,杀人于无形。
三日后,李燃出殡。
太尉府一片哀乐,李燃的那些狐朋狗友全被家中长辈关了起来,生怕他们在如今这种人人自危的关头惹事,一时间烛都的笙歌画舫都没了生意。
苏郎仪称病并未出席李燃葬礼,苏知玺作为苏家大公子,带着松童去了一趟李家。
李家老太太病倒在床,李孟其余两名儿子在前厅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苏知玺抵达李府时,正巧看到李孟被人搀扶着站在正门,不过几日,李孟鬓边就染了一层灰发,他平日里在人前就一直都是副佝偻着身子的模样,如今痛失爱子更是没了生气。
苏知玺走上前,轻声道:“太尉节哀。”
“太尉”马车骨碌碌停在了府门前,傅乾辉穿着一席白衣走了下来,李燃是在他的生辰宴会上溺于湖中,此时此刻傅乾辉见到李孟心中带着一股浓厚的歉疚。
“李公子之事,本王心中实在伤怀。”
李孟摇头,“生死有命,我儿命中如此,殿下不必过意不去。”风雪渐起,李孟颤抖着开口:“殿下,老臣只问一句,我儿之死,同定北王究竟有无干系?”
傅乾辉面色燥红,“本王……本王不知道……”
“五殿下!”苏知玺淡淡唤住了傅乾辉:“殿下,当日生辰宴中定北王行事作风皆坦坦荡荡,您不都看在眼里吗?”
傅乾辉低头,嘴唇颤抖:“那日本王醉了……”
苏知玺扫了一眼傅乾辉,往里走去,他听见身后的傅乾辉朝李孟又说了句“节哀”,然后步履匆匆地跟了上来,“雀奴!”
苏知玺脚步未停。
“雀奴!”傅乾辉叫住了苏知玺,“雀奴,你方才是在为九哥说话吗?”
苏知玺停下了步子,他面色不虞:“殿下您明明知道定北王并非害死李燃的凶手,但在众人面前却连为王爷分辨的勇气都没有。”
傅乾辉涨红了脸,尴尬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他才说了一句:“雀奴你不懂。”
苏知玺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他当然不懂,皇家人心凉薄,贪生怕死,他怎么会懂。
这世道不就这样么,谁都想活下去。
运气不好的,脑子不够的,没手段的,就死了。
就像李燃这样,到头来一抔黄土为伴,生前再多荣华富贵又有什么用,死的时候干干净净什么都带不走,临死前眼睛都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