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沉声,“白卿要禀何事?”
宗正白俞位列九卿,掌管南邑太庙宗祠,王族礼仪,先帝在世时便是九卿的老人了,今日朝堂所争之事无外乎围绕着傅九襄北疆战败,按道理,此事宗正插不了手。
“陛下,微臣听闻定北王从北疆连夜回烛都,如今已在高堂镜前跪了一夜,今天寒地冻,还望陛下体谅小王爷长待于北疆苦寒之地……”
白俞话音刚落,就被人打断了。
“宗正此言有失公允了!”
就见一位看似不过双十的清俊少年朗声站了出来,他神情镇定,双目有神,穿着朝服,头戴珠冠,宽大的朝服下隐隐能看出此人挺拔的身形,少年傲气很好的藏在了轻敛的眉眼中。
“陛下,微臣覃隽,担任丞相司直。”
顺帝自上位来,便一向倡导百家争鸣,朝野上下百官畅所欲言,每每朝会更是文官的辩论之地。
丞相司直隶属丞相幕僚,算是丞相的近臣,覃隽此人,在上月御史大夫弹劾傅九襄时,顺帝便对他有了一分印象。
上月御史大夫光录海弹劾傅九襄败坏军纪,前后十几份奏章,有一半来自于这位丞相司直的手笔。
覃隽对傅九襄的弹劾可谓是字字见血,行云流水间刀光剑影,其中一句北疆祸,起于西域十八部,盛于骠骑军,王好大喜功,将穷奢极欲,就在南邑朝堂中掀起了汹涌波涛。
顺帝读完覃隽的奏章后,也只是说了一句此子才情斐然,然过于偏激。
只这一句话,覃隽成了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南邑的文官,文采脾性个顶个的好,但就是有那么一股子贪生怕死的随波逐流,虽说顺帝提倡朝中诸臣畅所欲言,但古往今来,也没见哪个愣头青会真的一纸奏折指着陛下骂他好大喜功、指着陛下亲封的骠骑将军骂他穷奢极欲。
伴随着御史大夫的弹劾,覃隽此人也在南邑朝堂中一举成名,成了众文臣眼中的莽夫。
今日覃隽又当中站出来质疑宗正,一时间,金銮殿上无人吭声,所有人都屏息打量着覃隽。
覃隽不过双十年华,模样也勉强算得上是清秀,身形虽然挺拔但还是带着文臣的消瘦,怎么看,他都是朝堂中最不起眼的那种文臣。
可今日一句有失公允,又是如此掷地有声。
覃隽躬身,朝宗正弯了弯腰,“宗正,在下若是言语冒犯了您,还望您赎罪。”
“陛下,微臣拙见,定北王奉旨驻守北疆,食君之俸,却不忠君之事,玩忽职守导致仝平二城被破,山河震荡,民不聊生,北疆危在旦夕,还望陛下严惩罪臣傅九襄,方能平息民愤!”覃隽跪在大殿中,言辞恳切神情激动,仿佛振臂一呼便能为北疆抛头颅扫热血。
“司直此言不妥,北疆一事尚未定夺,疑点尚存,怎可说出重罚二字!”宗正的年纪都可以当覃隽外祖了,眼下却仍要涨红着脸在大殿上同覃隽争辩。
他朝顺帝遥遥一拜,“陛下,定北王驻守北疆,有功有过,此事不应听从沙场上传来的一面之词,敌袭当夜定北王究竟在亗城所做何事、定北王是否因个人缘由耽误战事,这些都有待商榷。”
白俞一把年纪,说完这番话后,已然有些疲累,他耷拉着双眼,似是再也提不起劲头争辩。
覃隽眉眼一挑,横眉冷对,他伸手指向大殿金顶,厉声发问:“北疆二城北破,蛮族人的弯刀带走了南邑多少儿郎,宗正,我在烛都都听闻仝城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啊!边关的雪都遮不住满地残骸,这就是八万黑骑军镇守北疆的下场不成!南邑儿郎不是被蛮族人用来践踏的,北疆的南邑儿郎就该是妻离子散、十里孤魂野鬼的下场不成!”
诸臣静默,无人敢言。
这番话太沉重了,尽管覃隽咄咄逼人,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意思尽是重罚傅九襄,但就在方才说完那番话后,无人敢质疑他。
是啊,北疆的孤坟绵延十里,那些死去的南邑儿郎,谁来负责?
朝野上下,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份灾祸!
顺帝坐在高台上扫视一圈,见众人神情哀戚,心中有了主意。
他起身,自顾自往后堂走去。
福鹤心思快,立马高喊一声:“退朝!”
百官面面相觑,拿不准顺帝究竟是何意思,就连丞相都难得沉默,独自一人走出了大殿。
金銮殿外,覃隽快步追上了苏郎仪。
“老师”
覃隽行走在雪地中,身旁竟连一位撑伞的小斯都没有,他大概是过于匆忙,身上的狐裘披肩歪歪斜斜地挂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