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天降大雪,却不影响英国公府大摆筵席,为自家老夫人贺寿。
英国公府四姑娘折檀坐在堂厅的角落里捧着栗子糕啃,一口又一口,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不过,她的小耳朵却竖着,努力听不远处正讨论她的说话声。
“就是她吧?长的确实好,难怪秦家大少爷即便闹着跟平安郡主悔婚也要娶她。”
“长的好又怎么样?庶女一个,骨头不知轻重,整一个狐媚子模样,啃人心肝!”
“丢人现眼,如今谁还敢跟她一起?你们瞧,今日是她家的宴席,她三个姐姐都在招待来客,只有她缩在角落里,啧,没人理她吧。”
“嘘小声点,她好歹是英国公府的姑娘,要是闹起来不好看。”
“怕什么,我还是护国公家的嫡出姑娘呢,我能怕她?”
折檀收回竖着的耳朵,低头,继续拿起一块栗子糕啃,依旧没什么动静。
她已经不是第一回听见这种话了,更过分的她都听见过。什么看起来呆呆懦懦,却是蛇蝎心肠,仗着自己好看四处勾搭男人,不愧是姨娘生的贱货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端着一碟子栗子糕站起来,准备换个地方透透气。走到门口时,她依稀看见几位姑娘朝她投来了打量的目光,折檀努力稳住心绪,朝她们点了点头,几人的目光就立刻收了回去,低声细语
“看着是个乖巧的啊,还有些呆,长的也好看。”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个貌美的庶女,心都脏的很。”
“对啊,要不然秦家大少怎么不说要娶别人,宁可绝食都要娶她啊?”
雪越来越大,丫鬟小米给折檀披了件丹红缎的披风,有些愤愤:“姑娘,她们好生无礼!连平安郡主都说过了,秦家大少爷悔婚不关您的事您不过是跟着夫人去了一次秦家,见了他们家大少爷一次,还是长辈和平安郡主都在的情况下,怎么就怪在你身上了!”
“他们家的少爷发疯,见了一面就闹着要娶,如何竟说是您的过错?那以后姑娘们都不用出门,只关起来,谁都不见才好。”
折檀也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她那日一直低着头,根本都没看过什么秦家大少爷。
但这事情闹出来,嫡母替她上门要了说法,秦家和平安郡主都说她是清白的,赔了不少礼,算是解释清楚了。但人云亦云,总有些人心里知道她无辜,却嘴巴仍旧不干净。
“算了,今日是咱们家做东,侧厅那边二姐和三姐应正被母亲领着介绍给各位夫人,有相看之意,若是起了争执,也不好。”
她抬头看了眼空中乱飞的大雪,叹了一口气,今日说她闲话的那几个小女娘家世都不低,要是闹起来,嫡母还好,祖母会扒了她的皮。
小米也叹气,四姑娘就是长的太好看了惹人妒忌,即便性子安静,还有些怯怯自卑,从不敢往人前凑,每逢宴席,都是呆在一边自己吃糕点,见人就只会笑,从没有过坏脸色,可就是这般与人为善,众女娘还是离她远远的。
按照同四姑娘一个姨娘生的二姑娘意思,便是:“你长的这般美,就算是轻轻浅浅的笑,也摄人心魄,她们知道自己丑,自然是不想在你身边,被你抢了光彩,所以面目可憎之人,拿住你一点事情,便可劲的泼脏水。”
一个庶女,平日里没人护着,长的好看也是一种过错。
开席的时辰要到了,折檀摇摇脑袋,将杂念摇出去,深吸一口气准备转身回屋子,就在这时候,她的耳朵里突然嗡嗡嗡的响起来,脑子里也“叮”的一下好像进了东西,然后眼前一黑,听得一阵风吹过,身子颤颤巍巍站不稳。
她心中暗道不好,怀疑是自己站在外面冻太久导致的晕眩,正要开口让小米将自己扶到屋子里面去,背后就侵入了一股寒气,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阿檀”
同时响起的还有小米焦虑的声音,“姑娘,姑娘,您没事吧?”
折檀努力的睁开眼睛,入眸的便是她家长兄那张总带着煞气的脸。
她心里打了个寒颤,连忙站起来,喊他,“长兄。”
“是不是病了?”,他问,“要不要我去请太医?”
折檀立刻摇头,连连后退,“不是不是,只不过没站稳罢了。”
她十分不善与人交谈,长兄又整日里阴着脸,看着便害怕。虽然是嫡亲的兄长,但长兄十三岁就出战沙场,二十岁班师回朝,如今二十二岁,任护城军副指挥使一职,深受陛下的信任,风光无限。
而她习惯了缩在角落里,跟这种瞩目的人更不知如何相处,此时想说点感谢的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匆匆尴尬的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世子爷,马上要开席了,国公爷让您马上过去呢。”,小厮斧头堆着笑脸,“这次吃的是通席,男客对面就是各家夫人和姑娘们,小的估摸着,这是国公爷有意要给您相看未来的世子夫人”
斧头自小跟着世子爷折滦,对他二十二岁了还没成婚十分担忧,想起刚刚国公爷的嘱咐,正要继续劝说,就听自家世子爷看着四姑娘离开的那条路,突然冷冷的开口:“我很可怕吗?”
斧头愣了愣,不知道世子爷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不过这也不用他回答,因为世子爷立刻又接了句,“去打听下,四姑娘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叹气。”
斧头立马就跟着世子爷的话转了思绪,猜测道:“估摸着还是因为秦家的事情。”
折滦眸光一寒,阴鸷的脸庞笼了一层戾气,“秦家那个女人堆里长大的混账,看来上次打他打的太轻了。”
斧头也替四姑娘不值,多好的一个人啊,以前他们世子爷在家里养伤,四姑娘还送过几次汤药呢,这回世子爷奉命去冀州办事,回来就听闻四姑娘受了如此委屈,气的让人将秦大少套了麻袋,狠狠的打了一顿才消气。
斧头想到这里,忍不住为世子爷不值:外面的人总说他不敬嫡母与祖母,不护弟弟和妹妹,就是对亲生父亲,也是面上好看,是个冷面罗刹,不孝子,可是瞧瞧,瞧瞧,他们家世子爷为了庶妹多操心,多担忧!
他们世子爷做了好事,只是不说罢了!
再说了,世子爷是国公爷的原配夫人沈氏所生,当年老夫人逼着尚在怀孕的夫人站规矩,侍疾,这才让她生世子爷的时候难产去世,后来世子爷出生不久,国公爷立马续娶了现在的国公夫人乐氏,生下了一儿一女,好不快活。
国公夫人面冷心也冷,对世子爷冷冰冰的,斧头还隐约听说国公夫人曾对世子爷下过毒手
他心中暗哼了一声:说什么世子爷没心没肺,这国公府里的人也没有情谊的很!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折滦拧眉,“不是让你去打听下谁欺负了四姑娘么?”
斧头就感动的哎了一声,正要走,却见世子爷眸光一凝,看向了廊下坐处,那里,有一个放着几块栗子糕的碟子。
作为一个事事周全的小厮,斧头立马道:“估摸着是四姑娘留下的,世子爷,小的送回去吧?”
但他家世子爷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大步走过去,将里面的栗子糕一口一块吃了,最后还小心翼翼的将碟子收进了袖子里
斧头不明所以,就要说话,却见世子爷一个眼神看过去,他立马不敢再说了,道:“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奇怪世子爷怎么好像喜欢收藏这些碟和碗以前四姑娘送来盛汤药的碗,也被世子爷好好的收在房里呢。
斧头走后,折滦摸着袖里的碟子,心情沉重,缓缓走向院中。
他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他不是折家的孩子,身世又曲折离奇,不能言于众人,只能独自承担,日夜煎熬。
本以为此生就如此过了,谁知道去年,他又有了一个更加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爱慕上了将他看做嫡亲兄长的四妹折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