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是祥贵人的生辰。自祥贵人入智亲王潜邸时,每年正月十三,王府为祥贵人摆生辰宴,王爷下令宴会连摆三日,祥贵人生辰与上元节同庆,从正月十三延续到正月十五,既延续了过新年的热闹气氛,也显示出王爷对钮祜禄氏的格外恩赏。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承袭了王府的惯例,下令正月十三起在永和宫摆宴,正月十五在永和宫共庆花灯节。
正月十三,永和宫内张灯结彩,阖宫摆宴。
皇上、太后与皇后坐在上位,下首为和嫔与恬嫔,祥贵人是生辰宴的主角,坐在贵人的首位,再次是平贵人、定贵人、顺常在、睦答应。内命妇朝贺问安过后,各宫赠礼,而后皇上下令开席,赐宴。历来阖宫宴饮,既是欢聚一堂的热闹场面,又难免上演一场明里暗里拈酸吃醋的大戏。
各宫首先共同向太后、帝后祝酒,祝祷大清国运昌盛,太后、帝后福绥安康。三杯过后,便各自敬酒。皇上的目光飘向祥贵人,祥贵人身着一袭暗红色吉服,前襟绣着孔雀舞蝶祥云团纹图案,脖子上戴着金镶青金石领约,另镶红珊瑚6块,外包银点翠云头纹和双喜字。祥贵人身着吉服十分端庄华贵,连皇上见到都觉得眼前一亮,“祥贵人今日的装扮端庄大气,朕送给你的生辰贺礼是一副金雀钗玉搔头,与你今日的装扮相得益彰。”
祥贵人起身行礼,“臣妾谢皇上恩赏。”祥贵人微低着头,举止文雅,落落大方。皇上示意祥贵人入座,眼神缱绻仍旧停留在祥贵人身上,太后留意到皇上的目光时时关注在祥贵人身上,笑着说道:“祥贵人随侍皇上年头不少了,为人秉心柔顺,赋性安贞,从未有过错处。”
皇上举起酒盅,向太后回应道:“皇额娘说的极是,祥贵人出身于皇额娘同支的钮祜禄氏,在皇额娘教导之下,内修敬则,温良恭俭,能事事为朕分忧。”太后也举起了酒盅,与皇上共饮。“同是出自钮祜禄氏,祥贵人更有大族之女的教养呢。”皇后也加入皇上、太后的对话,只是此言一出,乍一听是在夸赞祥贵人,仔细分辨其中的意味,岂非是在贬低全贵人?皇上瞥了皇后一眼,没有作声,太后面上不温不火,说道:“皇后执掌后宫,对底下的嫔妃负有教导之责,皇后若是能安定后宫,六宫和睦,才是真正的为皇上分忧。”
皇后听出了太后语气严厉,便起身向太后敬酒,以缓和气氛:“儿臣凡事过往多有不足之处,还需皇额娘指点。”
太后没有举起酒杯,仿佛是没听见,任由皇后跪着,和嫔看着座上似乎是气氛有些冰冷,看向坐在对面的大阿哥,大阿哥起身走到席面中央,和嫔主动笑道:“太后,今儿是祥贵人生辰,亦是同庆上元佳节,臣妾携大阿哥敬您一杯酒,愿太后日日安乐顺遂,福寿绵长。”
太后见大阿哥前来敬酒,立即喜笑颜开,喝了杯中的酒,也吩咐皇后起身,皇后略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回到座位。皇上见太后并未给皇后好脸色,也大概猜到了其中原委,想到阖宫热闹之际,储秀宫里罗卿孤零零的,心里也泛起波澜。
以往后宫摆宴,都是平贵人坐在贵人首位,今日换成了祥贵人,平贵人心里甚是不平衡,她斜睨着祥贵人,似笑非笑地举起酒杯:“祥贵人,恭喜了。”
“多谢平贵人。”祥贵人也举杯回敬,却听见平贵人说道:“如今全贵人被禁足,彤贵人有孕,珍常在犯错被幽禁,皇上眼前的人就又剩下我们几个潜邸里的了,祥贵人可得抓紧了机会。”
“平贵人说笑了,我一向不喜争这些。”
平贵人嗤笑,“是啊,祥贵人为人高风亮节,怎会与我们同流合污呢?”平贵人转头看向和嫔,“娘娘,您说是不是?”
和嫔抬眼,眯着眼睛笑了,“祥贵人有太后作靠山,自然如此。”祥贵人听了之后,仿佛是没听见,不欲与她们争锋,没有答话。只听平贵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咒骂道:“皇上临幸她,是为了照顾太后的颜面,有什么好清高的,哼!”
“区区一个钮祜禄氏的庶女,连嫡女够翻不出天去,何况是庶女……”
折辱、轻视,祥贵人早就习惯了的,只要皇上对她稍微侧目,日子就变得更难过了。祥贵人闭了闭眼,极力地将自己放空,仿佛眼前的热闹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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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的宴会散去,祥贵人回到同顺斋,这一天下来,脸笑僵了,身子疲乏的很,莞尔进来伺候祥贵人更衣,低声说道:“小主,费大人来了。”祥贵人呼吸一滞,已经知道他的来意,“让他进来。”
费伯雄进得同顺斋,只见祥贵人垂手站立在一盆景旁,正认真注视着绽放的花,他进来并没有反应。那是一掐丝珐琅玉石月季盆景,盆为深盆状,圈足外撇,掐丝珐琅制成;盆口部为圆口折沿,沿外素面鎏金,沿上为蓝地饰一周红、绿色缠枝花卉纹;盆腹以蓝色珐琅为地,上饰三组五只蝙蝠围绕一团寿字,寓意“五福捧寿”;腹身间饰五彩祥云,腹下部为焦叶纹,足沿素面鎏金,外饰蓝色几何纹。盆中主景为月季花,以粉红碧玺做花瓣,碧玉为花叶,极具匠心。
“这是皇上刚刚派人送来的。”祥贵人看着那盆景说道。
“皇上对小主恩眷深重,微臣祝贺小主。”费伯雄由衷的说道。祥贵人忽然笑了:“这花好看吗?”
“皇上送的,必然都是精品。”祥贵人摸了摸那粉红碧玺制成的花瓣,笑意加深,只是变成了苦笑:“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真不了。”
费伯雄没有说话,祥贵人又慢慢道:“我在你心里,何尝不是如此,只有罗卿才是最重要的。”祥贵人深深地注视着费伯雄,这个男人曾经带给她无限的遐想,眉目温和,性情文雅。祥贵人始终记得墨晶园中那一次邂逅,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孩,即使是手上流血了,也要向她掬礼:“多谢姑娘相助,在下费伯雄,表字晋卿。”温润如玉,翩翩年少……
费伯雄连忙跪下磕头,“祥贵人言重了,微臣至死不敢。”
祥贵人突然转过身来,神色异常激动,但是言语仍然在用力压抑:“你想好了,迈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微臣早就想好了。”
“你寒窗苦读十数载,你的仕途,你的名声。”祥贵人不忍心说下去,“可就都毁了!”
费伯雄郑重其事,几乎是一字一顿,“微臣不悔。”
祥贵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走上前,与费伯雄保持三步的距离,恭谨地恪守上下尊卑的礼数,“皇上今天晚上翻了我的牌子,今晚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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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清韵斋。
平贵人自储秀宫搬出来之后,便住在永和宫东偏殿清韵斋中。入了夜,雅尔服侍平贵人就寝,换了值回到宫女值房,宫女小翠是雅尔的徒弟,见雅尔回来了,忙不迭地上前伺候,“姑姑辛苦了,服侍着小主到这个时辰。”
小翠给雅尔放了热水泡脚,又帮她松散了发髻,一边梳头一边说道:“小主今儿心情不太好。”
雅尔微闭着眼,笑道:“有点长进了啊,懂得看主子的脸色了。”
“都是姑姑教得好,小翠事事跟着姑姑学,不敢有一丝懈怠。”
雅尔抬起一只手,小翠心明眼亮,立刻用热毛巾给雅尔敷了手,又给她按摩,雅尔问道:“知道为什么小主心情不好吗?”
“我猜是因为今天在席面上,祥贵人跟小主说话闹得不愉快?”小翠想了想又说:“可是小主与祥贵人一向是不对付的,小主也没必要因为这个事不悦。”
“你是够机灵的,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雅尔睁开眼睛,认真注视着小翠说道:“皇上借着祥贵人的生辰在永和宫摆宴,那祥贵人成了主人自然是风风光光的,若是在别的宫里还好些,可偏偏是在咱们宫里,在小主的眼皮子底下,小主看了心里必定是不舒服的。”
“姑姑随侍小主多年,是在潜邸里就跟着小主的,自然看的明白,祥贵人从潜邸里就不得宠,皇上给祥贵人摆宴多半是为了顾及太后的颜面,毕竟祥贵人也算是太后的侄女,只不过是庶出的,不如储秀宫里那位上得了台面,既然如此,小主何必因着祥贵人的生辰宴烦心呢。”小翠有些不解,想不明白平贵人在气什么。雅尔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咱们小主,一向是处处不让人的,哪能看得了别人越过自己去?就算皇上为了给太后面子,为祥贵人摆宴,也是隆恩加身,小主心里怎么能平衡得了。”
小翠见雅尔的表情逐渐凝重,在一旁宽慰道:“姑姑别烦心,横竖咱们小主是有皇后娘娘作靠山的人,后宫里谁还能欺负了小主呢?”
“小主的性子这么强横……到处得罪人,万一哪天真的……”雅尔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姑姑。”小翠小声试探着雅尔:“姑姑是担心跟着小主不能长久?”
这话说的实在是忤逆,小翠本以为会被雅尔骂,哪知雅尔忽然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有些话我不瞒着你,但若是这些心思被第三个人知道,我也不容你。”
小翠被雅尔突如其来的正式吓了一跳,连忙笑呵呵地说:“姑姑别担心了,都是没影儿的事,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咱们小主是皇后娘娘的知心人,谁敢算计小主。”
“但愿如此吧。”正说着话,门外有人叫道:“雅尔姑姑,外面有人找姑姑。”雅尔纳闷,“这么晚了,是谁呀?”
外面答话:“是祥贵人身边的莞尔。”雅尔与小翠对视一眼,心下觉得异样,雅尔披了一件衣服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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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天乌蒙蒙的,既不亮也不黑,冷色调灰白的云层,阴郁地压着人喘不过气。皇上与皇后去祈年殿祭祀皇天,永和宫继续摆宴,由太后坐镇。
居住在寿安宫的太妃、太嫔都陪着太后来到永和宫,祥贵人正陪着惠郡王和如贵太妃唠嗑,如贵太妃钮祜禄氏是先帝的如妃,也是太后的远房堂妹。惠郡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今年还是七岁稚童。“贵太妃一看到王爷,脸上的笑模样也多了。”祥贵人笑道。
“本王不能时时进入后宫,平日里多亏了祥贵人照应额娘,本王甚是感激祥贵人。”惠郡王谦恭地说,好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如贵太妃三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如同少女,她嘱咐惠郡王道:“你年纪小,皇上念及手足之情,封你为郡王,你一定要万分珍惜,多加努力才对。”
“是,额娘放心。”惠郡王谨遵如贵太妃的教诲。正说着话,固山贝子夫人钮祜禄氏来给太后请安,固山贝子绵偲是高宗乾隆皇帝的孙辈,嫡祖母为孝贤纯皇后富察氏,生祖母为淑嘉皇贵妃金佳氏,绵偲原是乾隆十一子和硕成哲亲王永瑆的四子,后来过继给乾隆十二子多罗贝勒永璂,永璂的生母是乾隆继后乌喇那拉氏,所以,永璂是乾隆皇帝唯一存活的嫡子。虽然永璂受母亲的连累不得宠,死后无爵位、无谥号,但是绵偲过继给永璂好歹落一个嫡出的身份。固山贝子夫人钮祜禄·韫玉与太后出身同族,虽然是旁支,但关系亲近,每次入宫都要去太后宫里待一阵子。
平贵人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祥贵人在太后身边,与来往的内命妇、夫人们谈笑风生,雅尔在一旁小声催促道:“小主,快入席了,咱们也过去吧。”
平贵人一脸不情愿,嘴上蛮横道:“我过去干嘛?自有祥贵人事事周全,仔细安排着。”
雅尔不敢出声,这时候身后有一个柔声细气的声音传来:“平姐姐怎么在风里站着?当心受了凉。”
平贵人一见是定贵人,语气不再那么冷硬了,却也是气不顺:“你瞧瞧她那左右逢源的样子,皇后娘娘不在宫里,倒轮到她主持大局了。”定贵人心里明了平贵人是在嫉妒祥贵人,“平姐姐别生气了,那些来往道贺的都是给太后请安,要是没有太后坐镇,又有几个会理会她呢。”
“祥贵人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当女主人还挺来劲儿,还真当自己是一碟子菜呢!”平贵人嗤之以鼻,十分嫌恶道。定贵人走到跟前,挽着平贵人的胳膊轻言:“平姐姐,时辰快到了,一起入席吧。”一边说一边拉住平贵人,可平贵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在,我才不想进去。”
定贵人停下动作,朝里面张望着,想了想说:“平姐姐说的也是,今儿也算不上家宴,都是太后的亲信罢了,平姐姐要是不去也不打紧。”定贵人顿了顿,转念一想:“可要是太后真问起来平姐姐为何缺席,该如何应答?”
平贵人思忖一二,有些迟疑:“在场那么多人,太后真的会问?”
“平姐姐是皇后娘娘信任的人,皇后娘娘不在,平姐姐自然要替皇后娘娘事事都留心着。”定贵人嫣然一笑,“可若是平姐姐真的不想去,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你想到什么好理由了?”平贵人立刻来了兴致,只要能让她不去参加宴会,不用看祥贵人小人得志的神气,做什么她都愿意去。
定贵人答道:“彤贵人已有孕五、六个月了,肚子大了行动多有不便,连这几日的宫宴都没参加,不如平姐姐趁这个时候去探望彤贵人,就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一来能为皇后娘娘挣得贤名,二来也免去参加这宫宴,平姐姐觉得如何?”
这办法倒是可行,但平贵人犹豫了,“我与彤贵人从前是针尖对麦芒,只怕到了她宫里也不会给我好脸色。”平贵人不想主动去触彤贵人这个霉头,定贵人见平贵人犹豫了,便主动说道:“平姐姐不用担心,我陪平姐姐一同去看望彤贵人,如何?”
定贵人肯陪同着去,平贵人心里七上八下打着的鼓就放心多了,她欣然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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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偏殿。
原本彤贵人是住在延禧宫后殿的,恬嫔晋了嫔位后,赐居延禧宫主位,彤贵人便将后殿腾出来住在偏殿。彤贵人正在偏殿烧艾草,若尔走进来通报:“小主,平贵人和定贵人来了。”
一想到平贵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彤贵人心头一阵厌恶:“我一向与平贵人无甚交际,她来干什么?”
“听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