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西郊国际中学校门外停满接孩子放学的保姆车。
谭佳人坐在进口埃尔法车上陪车主何女士唠嗑。
何女士架着黑超,抱着胳膊,抱怨来面试的保姆不合心意“先说吧年纪大点没关系呀但动作慢腾腾的好吧勉强算她四平八稳,但烧菜放味精我忍不了的,我女儿学校午餐一律禁止放味精类的调料说她一次,晓得了太太第二次还按自己的惯来,问她,她回,不放调料菜没味道的,哎哟稀奇了我当家还是她当家!”
“再说拿了营养师证连顿全素宴都做不出来,她怎么混到证书的?还有烧菜水平可以的,但学历差点儿,坦白讲我家已经有一个保姆了,做得蛮好,再找一个保姆主要是负责我女儿的衣食起居,帮我盯她学习家里有客人的时候,能操办宴会,指挥家政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行,可惜啊都不如你给许璐找的周姐好,人家中餐西餐样样拿手的,许璐以前不爱晒朋友圈,现在恨不得天天发,因为餐桌上常有新花样啊,还在家里办太太聚会,我一个朋友受邀请去参加,真的,跟唐顿庄园似的,周姐还给她们上英式贵族餐桌礼仪课呢你从哪里给许璐找的宝贝,也给我推荐一个呀。”
何女士喋喋不休说了快一个小时,这个过程中,谭佳人一直陪笑,嘴巴都要僵掉了,以前她觉得许璐挑剔,现在看来何女士更难伺候,许璐有标准在,按照她的要求招聘,多翻翻人才库,多和高端家政服务公司沟通,总会找到符合条件的人。何女士不同,她的标准很宽泛,说自己要求不高,硬性规定达到了,只看感觉,感觉虚无缥缈,这不是成心难为人吗。
而且何女士想一出是一出,譬如说,营养师证书加高学历是她的初始要求,后来追加宴会策划,因为她也想效仿许璐招待圈内名媛阔太,再后来追加大提琴演奏文凭,谭佳人不禁想问她,拜托你找保姆还是找音乐家!?
许璐不满意顶多在电话里碎碎念,何女士不满意需要办事的人到眼前领会她的意思,以确保执行上不再犯错。
今晨上班,谭佳人接到何女士的电话,同事们对她报以同情的目光,沈南星拍拍爱将的肩膀,“维护好客户关系才能长远合作,你最了解何女士,由你做灭火队长正合适,再者有许璐做对比,你不帮她解决问题,她会觉得你对她不如对许璐尽心尽力”,末了一句,“能者多劳,辛苦。”
谭佳人能说什么,只能笑眯眯说声好。
接着么,她赶到西郊紫微宫,在何女士华丽的别墅内,陪她面试保姆,试吃四份一样的菜,挑出色香味俱全的打高分,问题是家常菜、西点,每样来上这么一回,美食家的舌头也扛不住,吃到后来,谭佳人味觉都麻木了,她觉得可以的,何女士觉得营养搭配还不够,她觉得有营养,何女士又觉得卖相不佳。
到底要怎样啊谭佳人无可奈何,保持微笑,把不耐烦深深埋在心里,听何女士委屈道:“我要求不高的,怎么找个称心如意的陪读保姆就那么难呢。”
同样的意思,她变着花样从早上九点说到下午三点半。
谭佳人不禁问自己,这种工作的意义何在?鸡零狗碎,啰里八嗦
如果当初继续读硕士留在红圈律所做非诉律师会是什么样子?
沈南星曾直白对她说过,做律师归根结底也是服务客户,我们的客户是金字塔顶端的1,大家赚的都是有钱人的钱,无须怀疑,你做律师能赚到的钱,做我们这一行照样能赚到,说不定还更轻松些,唯一要做的是放低自尊,少一点自我意识,多一点进取心,我保证你有一天会成功的。
回味了一遍老板的鸡汤,谭佳人职业精神回归,笑着安抚何女士,“没关系,我们再找,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吗?中国最不缺的是人才。”
何女士用打商量的口吻说:“亲爱的,我还是觉得周姐最好,你能不能给我周姐的联系方式啊,我不能直接问许璐,好像挖她墙角一般,面子上不太好。”
你不挖墙角你要人家保姆手机号干吗?
谭佳人迟疑,“您要周姐手机号”
何女士说:“我请周姐帮我介绍一个保姆啊,我想过了,周姐考营养师证书,通过考试的熟人中,假如有和她水平相当的,直接推荐给我,那不就省事多了嘛,咱们都不用再浪费时间面试了。”
谭佳人劝道:“可是不通过我们机构雇佣家政人员风险很大。”
何女士不赞同,“能有什么风险啊,周姐她做这一行,也讲信誉讲口碑的,难不成故意找人害我么,又不是拍电视剧,你放心,无论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我呢以朋友身份,向你要周姐联系方式,你给不给吧。”
谭佳人已经尽了告知义务,既然客户坚持,她不再多言,把周姐的私人手机号发给何女士。
何女士达到目的,心情靓起来,分出注意力给走出校门口的高中生们。
她笑道:“我女儿出来了”,谭佳人朝车窗外望去,一个背着大提琴的女孩,穿着西服百褶裙校服,扎着马尾辫,一脸漠然地走到车前。
司机接过她的大提琴,放到副驾驶用安全带固定,女孩上车坐在她母亲身后,懒洋洋和谭佳人打招呼,“谭姐姐好”,说完戴上蓝牙耳机,嚼着口香糖,闭上眼睛,也不跟母亲搭话。
何女士貌似也不在意,“等找到陪读保姆,我就有自己的时间了。”
她说这句话时,谭佳人看到女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何女士说今天是他们的家庭日,先去东江金融区接老公杰森,再去气氛好的餐厅吃饭,正好顺路送谭佳人一程。
谭佳人与何女士的老公杰森只见过寥寥数面,他是国际咨询公司中国区的董事,拿美国护照,大概率是华裔,还有一点可以佐证她的猜测,西郊国际学校只接收外籍人士子女,既然他们的女儿就读这所学校,说明都是外国人吧,不过她帮何女士办过签证,很确定她是中国国籍不知为何想到贺九皋,他又是哪国人?
车停在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下,谭佳人向何女士道谢,拖着疲惫的身躯,乘电梯上楼,电梯门合拢的一刻,她脸垮下来,倦容满面,和所有的社畜一样,无念无想,靠在角落,歇息片刻,电梯门打开,她拍拍脸,拎着包,快步流星回工作室。
她推门进来的瞬间,同事们仿佛看到救星,纷纷向她使眼色。
一个同事小声说:“程景欢和她妈冯女士大驾光临,老板正在贵宾室接待她们。”
谭佳人闻言感到头疼,庆幸接待她们的不是自己,她对同事笑笑,“我回办公室放包,待会儿聊。”
另一个同事提醒她,“程景欢挺爱找你的,你回办公室别出来,假装还在出外勤,摸会儿鱼就下班了。”
这就是机智的办公室生活,谭佳人与她合掌,小声夸道:“聪明。”
她回办公室,关门,拉百叶窗,动作迅速,将包和外套挂到衣架上,脱掉高跟鞋,换上穆勒拖鞋,倒在转椅中,靠着椅背,休养生息。
谁来给她倒杯水,好渴,其实何女士也不是一味找茬儿,有个保姆烧菜盐放的太多,不知道是紧张发挥失常,还是口重。
想拿高薪,起码能力要配得上吧。
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办公室门被敲响,只听沈南星在门外问:“佳人,你回来了吗?”
谭佳人叹气,站起来去开门,“老板,我刚回来。”
沈南星说:“你跟我到办公室一下”,经过杜可儿的工位,又叫上她。
杜可儿惶惶不安,担心谭佳人告状,那天实在太气了,才会在谭佳人下班时拦住她与她理论,万一她在老板面前反咬一口,老板又偏向她,自己百口莫辩,也许更糟糕,她联合乔宁宁逼老板辞退自己
沈南星说:“你们坐”,看了眼杜可儿,关心道,“你脸色怎么发白,你妈妈病还没好么,你照顾她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啊。”
杜可儿讷讷:“谢谢,我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