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内皇宫,天光破晓,偏院的梨花开了一角,光影细碎洒满宫墙。
深宫一处佛斋里,两位容貌姣好的女子推开紧闭的大门,惊起满屋细小灰尘。
她们神色虔诚,抬手平静为佛像拭去表面脏污,继而双手合十,双双跪在蒲团上。
但是,就在她们叩首时,左边女子并未随另一人拜下去。她并未束冠,着一身素服,柔柔看了身旁人一会儿,起身去往佛像背后。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个玉杯出来。玉杯样式朴素,盛满了清澈的液体。她深深看了仍在叩首的少女一眼。
静静站了一会儿,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声调却是平静而温柔,出声打断了少女的祈愿。
“卿卿。”
听到女伴唤自己,跪拜的少女抬起头。
她端着玉杯与她对视,而后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你手里的是什么?”
“毒酒。”
少女甚至忘了要后退,晶莹的眸子只思考了一瞬,便释然一笑道:“好哇,司珏陪我一道喝。”
“朕不喝。”回应她的是冷冰冰的拒绝。
裴温好唇边的笑意瞬间淡去,“那我也不喝。”
司珏放重了语气,声音寒了几度,道:“朕亲手赐你毒酒,你敢不喝?”
“不喝就是不喝,”裴温好并不憷她,“啪”地一下打落那人近在咫尺的玉杯,“如果真的是毒酒,司珏为什么不同我一道饮下?”
“朕是九五之尊,”玉杯的液体洒落,司珏蜷缩了一下被打的手指,面无表情道,“怎会同你殉情?”
裴温好起身便走:“我不信,司珏最近总是骗我。”
司珏拉住她的手腕,强行把人转了过来,却在看见那人满面泪水时松了点力气。
她很难过,眸中还带着点惊怒,似乎早有预料。
裴温好低着头,话音里带出了哭腔:“你定是要将我撇出去,我们说好在一起,我不准你自作主张离开我!”
怔忪片刻,司珏轻轻扯起嘴角,手上的力度轻柔了几分,却不容置疑地把人拉到面前,动作缓慢且坚定。
她擒住裴温好的下巴,用另一只手提起酒壶,又倒了一杯。
裴温好憋红了脸,对司珏拳打脚踢:“我不喝!我不喝!司珏你、你放开我,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你先放开我!”
可惜司珏的手宛若铁钳,她根本无从挣脱。司珏垂眼看她,只用一只手便把人按到墙上,后脑撞到墙壁,头脑发昏,裴温好的动作缓了下来。
司珏掰开她的下巴,拇指擦过那人的红唇,停顿了片刻,目光似有缱绻。
而后不容拒绝地一扬手,将杯中的液体尽数灌入裴温好嘴中。
“咳咳……”裴温好用尽力气去咳,紧握的拳头砸在司珏的臂膀上,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挣扎。而司珏神色始终未变,任由她发泄自己的怒气,扼住她喉咙的手纹丝不动,眼神却满是温柔,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印刻在心中。
半柱香过去,裴温好停止了挣扎。
司珏抱住假死的某人,递给不知何时落在身后的暗影,语气平静道:“送她出宫。”
暗影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跪拜行礼,语气悲凉道:“属下遵命。”
“等等。”
暗影立即停下,难以置信道:“陛下?”
暗影激动地想,难道陛下回心转意,愿意同他们一起出宫?
背对着他的女帝似是懊悔般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他旁边,抬起手,隔空描摹那人的眉眼,而后虚虚落在他怀中人的脸上。
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她胆子很小,被我宠得任性了些,又是孤女一个,没个亲人。以后,就劳烦你们多多关照,别让人欺辱了她。”
说完,女帝似是又沉了一口气,直立片刻,随即撩袍而跪。
天潢贵胄,即便是逼宫至门前,也是凌然高贵不可折辱,如今却毫不犹豫,跪在旧部面前,临死托孤。
暗影当即心神动荡,大惊不已。而他抱着昏迷的裴温好,来不及扶住,只能比她更快跪下去,眼中满是悲痛与惶恐,嘶哑道:“陛下!”
“朕知道你们的心意,”司珏望向远处的火光,那厮杀声已经隐约可听见,她跪得笔直,语气平静而泰然,似乎只是寻常告别,“这些年辛苦你们,你们的忠诚我都看在眼里。劳烦你们照看她,司珏感激不尽。”
暗影知道事已至此,无法转圜,便神色坚决,咬牙发誓道:“属下遵旨,定不辱命!”
厮杀声已经近了,司珏推了暗影一把,“快走。”
暗影悲痛起身,紧了紧怀里的人,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而后,佛斋燃起大火,火舌摇曳而上,浓浓烟尘掩盖了佛斋的血气,也引开了军队的注意。
是年,昌平帝自焚于宫,传位淮南王。
头好痛……
裴温好再醒过来时,以为自己到了黄泉。
面前有一条窄小的河,汩汩河水并不清澈,甚至带了点臭味,裴温好是从一块石头上爬起来的。
“头好疼……这是黄泉吗,”裴温好看了看暗沉的天色,又低头去看小河,“这是,忘川?”
怎么这样小?
她捂着额头起身,等待脑中的眩晕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