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寒冬,邺城中,屋舍一片苍茫,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雪花无声飘落,纷纷扬扬,更为整个大地添了一丝独有的寒凉。
邺城皇宫中,却是温暖如春。
崇政殿上,屋内鎏金火盆里生着炭火,散发出一室的幽香,殿内空荡荡的,唯有一个身影,此时正端坐在书案前,批阅着奏疏。
正是大燕国初继位的新帝,旧日里的承王殿下,裴桓。
今日他穿着一身寻常的墨色长袍,衣袍上绣着那紧簇的团龙更为其添了几分高处不胜寒之意,看着方才进门来的宫侍立在一旁久久不语,良久,他才将目光从奏疏上移了开。
他的声音冰冰凉凉,“她还是不肯服下解药吗?”
宫侍垂着头在旁沉默不语。
裴桓眉宇间的寒意愈发强烈,眼底挣扎了一瞬后,终是起身迈着步子出了门。
几个弯弯绕绕后,便轻车熟路的到了绮罗殿。
殿内坐着一个女子,年岁约莫十□□,穿着一身水蓝长裙,腰间束着云带,勾勒出身姿愈发纤细窈窕。如今虽有人进了门,可她却好似浑然未觉,甚至连那眼皮都未动一下。
一室的寂静,就如那窗外的落雪,没有一丝声响,裴桓瞧了她一眼后,径自解开了披在身上的墨狐大氅,随手递给了身旁的宫侍,便挥了挥手命其退了出去。
许是因为近日来都没有吃好睡好,她的面上透着一丝难掩的倦意,平日里那双妩媚含情的桃花眼眸,也愈发显得楚楚动人,再加之那尖尖的下颌和单薄的香肩,真真惹人怜惜。
可再一想到原因为何,裴桓的胸腔中忽的生出一股子怒火,他行至她身旁坐了下,见她低垂着头,一手勾起了她的下巴,强迫着她与他对视,“叶祁就那这么好,值得你如此糟践自己?”
一连几日未吃未喝,甚至连救命的解药都不肯服下,这究竟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气他?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眼底却有几分微微的讥诮和怨恨。
当初送她走的是他,如今不让她走的却也是他。
当真是好没道理。
他眉眼间的冷峻渐深,可对上那一双桃花眼眸,心中的怒火是如何也发不出了,他轻抚上了她的面颊,哑着声道:“绯棠,嫁给我,我便饶了叶祁一命。”
绯棠闻言一僵。
恐她不信,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朕竟不知梁国的誉王还是个情种,为了救你甘愿来无名山以身犯险。”
无名山是大燕的天然屏障,岂是他想出去就能出去的,还妄图来救她,简直是不自量力。
她看着那羊脂白玉质地致密细润,刻有祥云图案,还带着一层温润之色,心头忽的有些慌了,其他东西都可以作假,但是玉器不能,这是他的贴身之物不会错……
绯棠一双眸子中盛满了怒意,无名山地形最是复杂,他若前来必定凶多吉少,她如何都没有想到,裴桓竟拿她来威胁他……
瞧瞧,美人就算是生气,都是惹人怜惜的,他的眸中霎时便多了几分爱怜,“绯棠,留在我身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吗?”
想到叶祁,她心头霎时酸涩难忍,指甲嵌入了手掌,才让她平静了几分。过了许久,只听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我答应你。”
眼前的男人她太熟悉不过,冷血无情,弑兄夺权,逼宫篡位,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她知道,只要他说的出,便一定会做的到。
如今她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她早已没得选择,只要叶祁还平安这便够了。
见她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裴桓的心情也没有多好,转头看着桌几上的解药纹丝未动,他替她倒了杯水,“乖,把它吃了。”
来日方长,他愿意等。
……
裴桓如今才继位不久,后宫中多数的宫殿都还在空着,平日里显得有几分冷清。而册封礼便定在了十日后,时间如此仓促,这可忙坏了一众宫人,又是赶制嫁衣,又是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一时绯棠竟也没得闲。
世人总说不合规矩,不成体统,可当权力握在了手中之后,又有谁还会在意这些礼仪廉耻呢!她是大梁的誉王妃,行了六礼,拜了天地,如今夫君尚在,竟又摇身一变成了大燕国的皇后。
委实可笑!
……
王妃突然失踪,誉王府的人翻遍了整个建安城,都没找到王妃的半点踪迹,看着小王爷神色渐冷,他们都不由轻叹了口气,太子病故,朝中风向大变,偏偏王妃还下落不明,当真是多事之秋。
还在愁眉不展间,他们忽收到了一封密信,竟是燕国送来的,信中写到,只要他们上了无名山,便可见到王妃。
此事来的这般凑巧,多数有诈,可凡事总怕那个万一,叶祁还是去了,然结果可想而知,无名山中并没有誉王妃,当他们赶到无名山时,暗处早已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他们中计了。
如今他们便被困在了一个农宅的后院里,又被下了软骨散,身上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日暮西垂,两个大汉围在火炉旁,在烤着鸡兔,一边在等着,一边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陛下也是糊涂,这誉王坏了咱们这么多事,如今竟还要留他一命,委实难以服众!”
“主子怎么吩咐,咱们便怎么做,小心陛下怪罪。”
“我看主子就是为情所困,大梁若是没有誉王,于咱们的大计岂不是更有利!如今就这么轻易的放了他,简直是便宜了那小子!”
……
满屋飘香,两个大汉吃饱喝足了之后,又准备了些清粥小菜送去了后院。
门上的锁链被解开后,便听那大汉说道:“陛下吩咐明日便放你们走,吃了这顿之后,好好歇息一夜,明早你们就可以上路了。”
叶祁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陛下说的是谁,可裴桓会突然放了他,他不信他竟会这么好心。
诓了他来,竟又这么轻易的放了他,何必呢?!
见叶祁毫无反应,甚是面上都未见喜色,那大汉不由又补了句,“过两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不宜见血腥,这次便便宜你们了!”
叶祁闻言蓦然一怔。
不待天亮,他们便出了门,一路快马加鞭,待到天亮时,他们已经到了燕国的都城邺城。因着宫中有喜事,整个邺城都添了几分热闹,一路劳顿,他们便先找了家客栈歇了下。
饭菜还未上桌,便听身边的百姓在议论纷纷。
“你可知这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并未听闻是哪个大臣之女,上来竟就这么高的位份?!”
“听闻是旧日里承王府上的,这可是打小的情谊,自然珍贵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