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官即将那张榜文展开来,挂在房檐下。行者四人上前同看。就见榜上写着大天竺国凤仙郡郡侯上官,为榜聘明师,招求大法事。兹因郡土宽弘,军民殷实,连年亢旱,累岁干荒,民田塘而军地薄,河道浅而沟浍空。
井中无水,泉底无津。富室聊以全生,穷民难以活命。斗粟百金之价,束薪五两之资。十岁女易米三升,五岁男随人带去。城中惧法,典衣当物以存身乡下欺公,打劫吃人而顾命。为此出给榜文,仰望十方贤哲,褥雨救民,恩当重报。愿以千金奉谢,决不虚言。须至榜者。
行者看罢着张榜文之后,对众官问道:“郡侯上官何也?”众官回道:“上官乃是姓。此我郡侯之姓也。”行者闻言,就笑道:“此姓却少。”八戒见状,就卖弄道:“哥哥不曾读书。百家姓后有一句上官欧阳。”
三藏却是又起了悲悯之心,就道:“徒弟们,且休闲讲。那个会求雨,与他求一场甘雨,以济民瘼,此乃万善之事如不会,就行,莫误了走路。”行者回道:“祈雨有甚难事!我老孙翻江搅海,换斗移星,踢天弄井,吐雾喷云,担山赶月,唤雨呼风,那一件儿不是幼年耍子的勾当!何为稀罕!”
众官听说行者会祈雨之术,就着两个人急去郡中报道:“老爷,万千之喜至也!”那郡侯此时正在焚香默祝,听得外面报声喜至,即问道:“何喜?”那官回道:“今日领榜,方至市口张挂,即有四个和尚,称东土大唐差往天竺国大雷音拜佛求经者,见榜即道能祈甘雨,特来报知。”
那郡侯闻说找到能祈雨的人了,即整衣步行,他也不用轿马多人,径直来至市口,以礼敦请。忽有人报道:“郡侯老爷来了。”众人闪过让开。那郡侯一见唐僧,也不怕他的那些徒弟丑恶,当街心处,就倒身下拜道:“下官乃凤仙郡郡侯上官氏,熏沐拜请老师祈雨救民。望师大舍慈悲,运神功,拔济,拔济!”
三藏见他行此大礼,赶忙答礼道:“此间不是讲话处。侍贫僧到那寺观,却好行事。”郡侯回道:“老师同到小衙,自有洁净之处。”师徒们遂牵马挑担,与郡侯来至他府中,一一相见。郡侯即命人看茶摆斋。
少顷斋至,那八戒就放量舌餐,如同饿虎一般。唬得那些捧盘的心惊胆战,一往一来,添汤添饭,就如同走马灯儿一般,刚刚供上就没了,八戒一直吃得腹内饱满方休。斋毕之后,唐僧谢了斋,却问郡侯:“郡侯大人,贵处干旱几时了?”
郡侯回道:“敝地大邦天竺国,风仙外郡吾司牧。一连三载遇干荒,草子不生绝五谷。大小人家买卖难,十门九户俱啼哭。三停饿死二停人,一停还似风中烛。下官出榜遍求贤,幸遇真僧来我国。若施寸雨济黎民,愿奉千金酬厚德!”
行者听着郡侯这般说,就满面喜生,呵呵地笑道:“莫说,莫说!若说千金为谢,半点甘雨全无。但论积功累德,老孙送你一场大雨。”那郡侯原来十分的清正贤良,爱民心重,闻言,即请行者上坐,低头下拜道:“老师果舍慈悲,下官必不敢悖德。”
行者见他这般作为,心中愈发敬重,也不拿大,就道:“且莫讲话,请起。但烦你好生看着我师父,等老孙行事。”沙僧就问道:“哥哥,怎么行事?”行者道:“你和八戒过来,就在他这堂下随着我做个羽翼,等老孙唤龙来行雨。”八戒、沙僧谨依行者使令。
而后三个人都在堂下准备。郡侯则是焚香礼拜。三藏也坐着念经。行者就念动真言,诵动咒语,不多时,就见正东方向上,来了一朵乌云,渐渐地落至堂前,乃是东海老龙王敖广。那敖广收了云脚,化作人形,走向前,对行者躬身施礼问道:“大圣唤小龙来,那方使用?”
行者就问老龙王道:“请起。累你远来,别无甚事。此间乃凤仙郡,连年干旱,问你如何不来下雨?”老龙回道:“启上大圣得知,我虽能行雨,乃上天遣用之辈。上天不差,岂敢擅自来此行雨?”
行者见他居然不提主动下雨之事,就有些不喜,问道:“我因路过此方,见久旱民苦,特着你来此施雨求济,如何推托?”龙王道:“岂敢推托?但大圣念真言呼唤,不敢不来。一则未奉上天御旨,二则未曾带得行雨神将,怎么动得雨部?大圣既有拔济之心,容小龙回海点兵,烦大圣到天宫奏准,请一道降雨的圣旨,请水官放出龙来,我却好照旨意数目下雨。”
行者见他说出理来,也无法辩驳,只得发放那老龙回东海去。他即跳出罡斗,对唐僧备言龙王之事。唐僧闻言,就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去为之,切莫打诳语。”行者即吩咐八戒、沙僧两个弟兄:“保着师父,我上天宫去也。”
好大圣,他说声去,就飞上天寂然不见。那郡侯见了,胆战心惊道:“孙老爷那里去了?”八戒笑道:“驾云上天去了。”郡侯闻言,愈发恭敬,传出飞报,教满城大街小巷,不拘公卿士庶,军民人等,家家都供养龙王牌位,门前设一口清水缸,缸中插杨柳枝,侍奉香火,拜天行礼。
却说行者一路驾着筋斗云,径直行到西天门外,早见那护国天王引着天丁、力士上前迎接,问道:“大圣,取经之事完乎?”行者道:“也差不远矣。今行至天竺国界,有一外郡,名凤仙郡。彼处三年不雨,民甚艰苦,老孙欲祈雨拯救。呼得龙王到彼,他言无旨,不敢私自为之,特来朝见玉帝请旨。”
天王问说凤仙郡之事,就对行者道:“那壁厢敢是不该下雨哩。我向时闻得说:那郡侯撒泼,冒犯天地,上帝见罪,立有米山、面山、黄金大锁,直等此三事倒断,才该下雨。”行者却是不知天王此意是何,只是要见玉帝。
天王不敢拦阻,就让他进去了。行者行至通明殿外,又见那四大天师迎着他,问道:“大圣到此何干?”行者道:“因保唐僧,路至天竺国界,凤仙郡无雨,郡侯召师祈雨。老孙呼得龙王,意命降雨,他说未奉玉帝旨意,不敢擅行,特来求旨,以苏民困。”
四大天师闻言,也对行者道:“那方不该下雨。”行者也不理,只是笑道:“该与不该,烦为引奏引奏,看老孙的人情何如。”葛仙翁却是笑道:“俗语云:苍蝇包网儿,好大面皮!”许旌阳道:“不要乱谈,且只带他进去。”
邱洪济、张道陵与葛、许四真人将行者引至灵霄殿下,启奏玉帝道:“万岁,有孙悟空路至天竺国凤仙郡,欲与求雨,特来请旨。”玉帝就对行者说出凤仙郡无雨的原因来,道:“那厮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朕出行监观万天,浮游三界,驾至他方,见那上官正不仁,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造有冒犯之罪,朕即立以三事,在于披香殿内。汝等引孙悟空去看。若三事倒断,即降旨与他如不倒断,且休管闲事。”
四天师就引行者到那披香殿里看时,看见有一座米山,约有十丈高下又有一座面山,约有二十丈高下。米山边只有一只拳头大小的鸡,在那里紧一嘴,慢一嘴,啄那米吃。面山旁边则是有一只金毛哈巴狗儿,在那里长一舌,短一舌,舔那面吃。
左边悬着一座铁架子,架子上挂着一把金锁,约有一尺三四寸长短,锁梃足有指头粗细,下面有却是一盏明灯,灯焰儿燎着那锁梃。行者却是不知其意,回头问天师道:“此何意也?”天师道:“那厮触犯了上天,玉帝立此三事,直等鸡嗛了米尽,狗餂得面尽,灯焰燎断锁梃,那方才该下雨哩。”
行者闻言,心想这何时才能完成这三件事,顿时大惊失色,再也不敢启奏。走出殿后,就满面含羞。四大天师见状,笑道:“大圣不必烦恼,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有一念善慈,惊动上天,那米、面山即时就倒,锁梃即时就断。你去劝他归善,福自来矣。”
行者依言而行,他也不上灵霄去辞玉帝,径直回来下界复凡夫。须臾之后,已是到了西天门,又见护国天王。天王早知他达不成目标,就故意问道:“请旨如何?”行者将米山、面山、金锁之事与天王说了一遍,道:“果依你言,不肯传旨。适间天师送我,教劝那厮归善,即福原也。”遂彼此相别,行者降云下界。
那郡侯同三藏、八戒、沙僧、大小官员人等接着行者,都簇簇攒攒地来问。行者却是将那郡侯喝了一声道:“只因你这厮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冒犯了天地,致令黎民有难,如今不肯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