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欢不认得这位华清宣,却记起了他的名字。之前她记忆未恢复,脑子不清不楚下上了镇邪峰,率先认出她的是沈忱,当时沈忱就想给她一剑,是这位清宣甩出佩剑为她挡了下来。当时沈忱还气急败坏地叫了他的名字,所以她才会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 这么看来,这位清宣是大师兄的人? 华清宣面容稚嫩,年纪与青岚山派的疏凌、清川相仿。只见他面色平静地看向了沈悱,一双黑目中却仿佛有两簇燃烧着的火焰在跳动,“大师兄,早在你们用我兄长的命来避嫌时,就该料到有这一天。” 沈悱惊道:“你兄长又是谁?” 华清宣道:“顾清司。” “清司?”沈悱脸色一变,“他不是早就……”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华清宣冷冷一笑,说道:“十年前,双圣子在灵州王府闹出了极大动静,四大派陆续接到书信前去探察并除邪。你们心虚之下居然设计让我兄长命丧双圣子之手来避嫌! ” 在场经历过灵州王府除邪一役的,皆在久远的记忆中苦苦搜索着,十年前,在灵州王府,确有两位凌霄宫的弟子命丧双圣子之手。难道其中一位就是华清宣的兄长? 眼见着又扯出了一桩陈年旧事,凤侨磕磕绊绊道:“这……这意思是,在十年前,凌霄宫就与魔族勾结了?” 华清宣道:“是。早在十年前,魔族就已找到了第三个入口。双圣子就是从静湖大封来到人界的。” 凤侨还待再问,温亦臣已拿出追魂索,一把扣在了先前被他一掌毙命的弟子身上。 追魂索喜欢吸食将死之人的死气与记忆,若把它锁在将死之人的手腕上,它会记录下这人一生中所有记忆深刻的画面。待人一死,追魂索自然脱落,直到找到下一位宿主。须臾,追魂索吸食完了凌霄宫弟子的死气与记忆,泛起了幽光,并释放出了前任宿主记忆深处的一幕幕画面。 众人仍处于听到华清宣质问的震惊中,眼前的画面却已凭空出现,色彩鲜明,真实得似乎就发生在眼前。 ——夏日的清晨,晨钟悠扬,海风轻抚,梨花轻旋着落满了校场上白衣弟子们的肩头足尖。 梨花山庄! 眼前的画面怎么会是梨花山庄?追魂索的前任宿主究竟是谁?! 温亦欢的心狠狠一坠,有点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师姐——”随着一声稚嫩的轻唤,一位小小的公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听到这声音后,温亦欢的眼眶便是一热。那是幼时温亦清的声音,他叫了她整整十六年的师姐,他的声音她怎会辨不出?可随即她便捂住了嘴,追魂索的上任宿主是温亦清?这么说来他已经…… 众人屏息,看着眼前的画面。 画面中的温亦清拉了拉温亦欢的衣袖,满脸担忧,此时的温亦欢只比他大了三岁,也是一枚小豆丁,她穿着自家门派的服饰,扎着双丫髻,模样乖巧可人。骤然看到幼时的温亦欢,宁子夜也是一惊,不由想起了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 幼年的温亦欢仍带着软软的糯米音,细声细气地问道:“师弟怎么了?” 温亦清带着哭腔道:“大师兄又发现三师兄、四师兄带着你偷溜下山啦,正过来呢。二师姐还提议说要打断两位师兄的腿!” 温亦欢大惊失色,片刻后立马往前跑去,跑了几步后才想起把七师弟给忘了,忙急急折回,一把牵起了他的手一起奔向了一览峰。夏日的清晨,两抹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梨树掩映下的青石小道,远远看去似一副极美的水墨画卷。 此时的一览峰顶,正传来阵阵哀嚎声。温亦欢哭着一头扎了进去,看也不看便抱住了温亦岚,带着哭腔道:“大师兄,你不要罚三师兄啦!是我不好,是我吵着要两位师兄陪我下山的!” 正在气头上的温亦臣想也不想便瞪向了温亦清,“亦清!你又通风报信去了!”显然温亦清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温亦清被这么一喝,嘴巴一扁,当即哭了出来。温亦欢忙放开了温亦岚,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师弟安慰着。小孩子的眼泪是极具传染力的,不一会儿,温亦欢与温亦清师姐弟二人便抱头痛哭了起来。哭声极其委屈,仿佛遭受了世上最可怕的对待。 少年温亦臣捂额叹息。 一直在角落处的温亦桑满脸受伤之色,幽幽道:“师妹……你让大师兄不要罚三师兄了是何意?难道你四师兄就该罚吗?你心里还有没有你四师兄了……” 温亦臣冷冷一眼瞪了过去。 很寻常的一幕——梨花山庄大弟子们鸡飞狗跳的清晨时光。此情此景经常在梨花山庄上演,于温亦欢来说非常普通,但却是温亦清记忆中非常深刻的画面。一时间,她与温亦臣都是神色复杂,恨意有,更多的却是心痛。 之后的几幕,皆是温亦清在梨花山庄极其普通的日常,有与师兄师姐们的打闹,也有大师兄教他剑诀,最多的画面却是他踢踢踏踏地跟在温亦欢的身后,师姐师姐的叫着。 追魂索幽光一闪,幼年时光转瞬即逝。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温亦清生命中的转折点——沈悱找上了他。 温亦欢捏紧了双拳,原来五年前给温亦清递消息的人是他!看来灵消散也是他给的! 画面中的沈悱看着眼前的半大少年,笑得志得意满,“玉佩早已给你看过,高晗你也见了。人证物证齐全,温汨确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不想报仇吗?” 之后的日日夜夜,温亦清被心魔侵袭。一面是如兄如姊的同门,一面是杀父之仇,温亦清几近疯魔,无数个夜晚,他在一览峰顶提剑疯砍着山石,被两个自己,折磨得渐渐失了本性。而这些,所有人都一无所觉。温亦欢心中钝痛,已不想看接下来的画面。 温亦清终于还是下手了,梨花山庄被灭,他所有的师兄师姐都死了。 追魂索大亮,画面突转。 凌霄宫地牢中,温亦清疯了一样抓着沈悱的衣襟,嘶吼着:“你骗我!你说你不会害我师兄师姐的!你说过你只想要温汨的命!你骗我——!!” 此时的温亦清已长成少年,神色却极其沧桑,显然已在地牢中关了多时。 沈悱嫌恶地推开了他,轻蔑道:“你可真是与你的小叔高晗一样的蠢,仅凭口头之约就取信他人,天真至极!骗了你又如何?如今梨花山庄覆灭,你的师兄师姐早死了个干净。你的杀父仇人温汨也死了。了你多年夙愿,不该感谢我吗?” 一瞬间,温亦清似乎脱了力,猛地瘫坐在地上,两行苦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双目无神地喃喃念叨着什么,看嘴型似乎在叫“师兄师姐”。 须臾,他忽然暴起,冲向了沈悱,速度极快。沈悱没料到他在这情形下还会突然发难,根本无防备,顷刻间左臂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惊愕过后,沈悱怒极,他怒喝一声,上前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提了起来。他的修为灵力本就比温亦清高出许多,拿捏起他来轻而易举。 此时的温亦清在他眼里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沈悱如何会在意他的生死? “我突然想起来,”沈悱狞笑道:“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不如就下去陪你那几位师兄师姐吧。不过,我看他们未必愿意看到你。啧啧,看来到了地下都是一个丧门星,可怜。” 说着便双手发力,生生扼死了温亦清。 一滴泪从温亦清紧闭的双目中落下,打在了沈悱的手背上。沈悱一把扔开了温亦清,嫌恶地擦了擦手。随即,他再也不看身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处理一下温亦清的尸体,若是让不相干的人看到了,你们也不用活了。”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一个少年的一生,便这样过去了。此后的多年,无人祭奠,也无人想起。 温亦臣眼眶微红,收回了追魂索。 被众人死死盯着的沈悱,终于无法淡然处之了,他咬紧了牙关,胸口不断起伏着,只觉投射在他身上的眼光犹如利刃般狠狠扎着他。人前他是清风霁月的凌霄宫大弟子,人后却如此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 沈悱咬牙道:“温亦清死前怎会戴着追魂索?华清宣!是不是你搞的鬼?” 华清宣见他私底下的面目终于展露在了众人眼前,只觉痛快的很,“是我又如何?” 温亦臣看了一眼一直杵在岸边的魔族人,收到了温亦臣的眼神示意后,魔族人立即上岸,将凌霄宫与仙门诸派隔开。看着这架势,所有人都是头皮发麻,温亦臣终于要开始清算总账了。 “沈公子,你好好想想,你这一生中有哪些深刻的回忆?一会儿可都要大白于世了!”言下之意,下一个死的就是沈悱了,并且这追魂索也会用到他身上。沈悱脸色当即大变,额头逼出了冷汗。温亦臣眉间的红色印记一闪而过,周身魔气一震,杀机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