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风靖寒约林紫烟在茶楼见面。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银子,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自由安定。”风靖寒说。 “庄主不妨直说。”林紫烟只以为风靖寒要将她送给某个权贵以博欢心,她垂下眼,万念俱灰。 风靖寒停顿了半响,他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第一次觉得难以开口。 “我要一个孩子。”万千情绪,化作毫无生气的几个字,似乎只在谈一笔生意。 林紫烟惊呆了。 她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静静的沉默了一会儿。 林紫烟才找回了半分思绪,喃喃道:“庄主与季姑娘即将成亲,又为何找我……?” “与她无关,你只说愿意与否。”风靖寒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问道。 “我……。”她看向他,手局促的纠紧了衣衫,游移不定。 “你若不愿,我不勉强,再去找别人便是,你若愿意,待生下孩子后,我会履行方才说过的话。”风靖寒坐姿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这姿势,极其闲适放松,似乎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 虽是放松的姿势,却给人一种强力的压迫感,油然而生的居高临下的气势感,让林紫烟微微有些紧张。 风靖寒的态度,并非在与她商量,反倒是一种施舍般的恩赐似的,让她刚刚找回的半分主动权转眼间化为乌有。 “可否请问庄主,为何是我?”虽然顶着压力,林紫烟还是问出了心中困惑,有些事,她总要弄明白,才好想办法吧。 “我与令尊曾有一面之缘,你是他的独女,坠入泥潭实属可惜。”风靖寒像是在述说一件久远之事,目光飘向一旁。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当时所跳之舞惊艳全场,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亡故之人。 原来如此。 他是可怜她,所以几年前她被推上台时,他顺手救了她,所以这些年间会一直保住她。 他也并非被她吸引,否则又怎么会在救下她后,对她不闻不问,每次见她时也冷漠疏离。 林紫烟低下头,有些落寞。 “我与她成亲在即,若是换了旁人,她会介意。”风靖寒继续说着第二条理由。 若说方才那条理由让林紫烟略有失落的话,这条理由就让她如坠冰窟,心里涌上说不出的寒意。 是的,风靖寒也说了,若自己不愿意,他可以去找其它女人。 可优先来找她,只是因为她出身不好,若只是生在穷苦之家,倒也算是个清白的出身。 可她不一样,她是青楼女子。 季雨寒自然不会介意。 季雨寒是风靖寒要正经娶过门的人,何必介意一个青楼女子,她的身份,连做妾都不行。 “紫烟明白。”林紫烟低着头,表情布满忧伤,但仍强忍着泪水,懂事的回了话。 风靖寒见她这副模样,不忍继续。 其实若林紫烟真不愿意,他也不会找其她女人,要解蛊毒,非她不可。 只是,他用了计,逼她不得不答应。 他一开始就将姿态摆好,居高临下,林紫烟无从选择,如今又凉凉的几条理由,让她认清现实,才不会生出多的心思。 此时此刻,风靖寒竟突然想起了当初他逼季雨寒签卖身契的情景。 季雨寒也是这副模样。 其实在此前季雨寒被绑架后他袖手旁观那刻起,季雨寒就已经这副模样了。 “你早知我被绑走了?”她问。 “你擅自出庄,是该让你吃些苦头。”风靖寒背对着她,语气森冷。 此后她没再说话,从她摔倒脚踝刮伤,到上马车回庄的全程,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只是,那之前季雨寒性子冲动,全没有林紫烟的知进退。 直到他让她签卖身契,她才悲戚莫名。 季雨寒当时问:“卖身契要签多久?” 卖身契,自然是终身。 可风靖寒见她的模样,大有立刻走人的打算。 他略一迟疑,改了口:“三年。” 事实证明,季雨寒的确有此打算。 她努力办好拍卖会,辛勤程度连他都惊讶。他曾在梅沁苑外,目睹她写策划书到夜深,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他曾在寒轩楼,见她坐在椅上打瞌睡,因近日太累太辛苦。 他在马车上问她,为何这般用心,她说她要赚好多好多银子,以后就可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将手镯还给他:“我的卖身契,不过十两银子,庄主也无需这般破费。” 那日她弄坏了画,宁愿不要拍卖会奖银,也要赎身。 她一点也不依赖他。 风靖寒甚至不敢去想,若有一天,季雨寒发现了他与林紫烟之事,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正是林紫烟这副模样,触动了风靖寒,让他想到曾经很倔强的季雨寒。 “事成以后我不会亏待你,你会有个新的身份,清白安稳,我亦不会干涉你另嫁他人。”他放柔声音,轻声说道。 同样的话,若是说给季雨寒听,她定然愿意。可这是宋朝,林紫烟接受的是四书五经女戒女则的教育,既为风靖寒诞下了子女,还要另嫁他人,简直刷新了她的人生观。 林紫烟羞愤的站起身,目色决裂:“紫烟从小受父亲教导,虽身陷泥淖,但礼义廉耻万不敢忘。”声色凛然,不容忽视。 当初风靖寒对季雨寒说:“你昨夜宿在寒清苑,哪里还有清白可言?” 季雨寒回了一句:“我不在乎。而且,真心爱我的男子,定不会介意此事。” 两人言论,天差地别。 林紫烟是万千女子的楷模,贞烈知礼。 而季雨寒,大约是一股逆鳞。 “我不会再纳妾。”风靖寒继续说道。 林紫烟朝风靖寒施了个礼:“当年庄主救下我时,紫烟便倾心于庄主,只是人微言轻无以为报,今日我其实心里是欢喜的。” 风靖寒皱眉。 她越是这样,他越不忍心。 “你可有所求,我会尽力满足。” “能为庄主孕育子女,是我的福气,只要庄主记得我就好,再不敢有所他求。”这卑微到底的情深,任谁也说不出来重话。 “此事隐秘,我不想旁人知晓。”尤其是季雨寒。风靖寒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庄主对季姑娘情根深种,紫烟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给庄主带来困扰。”善解人意的细腻心思,隐忍自身的委屈,风靖寒再冷漠,也无法生出厌弃之心。 风靖寒沉默了半响。 第一次生出些许不忍。 “你且安心等待,三日之内,我会办好此事。”风靖寒自怀中摸出一小叠银票递给她,每张一百两,约有十余张。“这两日,你若有未尽事宜,早些处理了吧。” 林紫烟要的就是他的不忍。 所以第二天,她故意出现在玉品阁前,又委屈知趣的假装没看见几人,不给他带来“困扰”。 这副隐忍的模样终于换来风靖寒临别的一眼,虽只是短暂一瞥。 可对她来说,足够了。 风靖寒动作很快,第三日送来了一粒丸药,她服下后,昏迷不醒,停了呼吸。 或是殷娘与他达成了共识,替她隐下了此事,大夫瞧过后,宣布了她的死讯。 她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当她醒来时,她便已在那处院落了。 她的丫环秀妍,风靖寒不知道弄到了何处,自她醒来后就再没见过她,她身边一直是这名叫做“雪珊”的丫环在服侍。 雪珊照料她十分细致,亲自过问她的饮食起居,连她何时来的月事,持续几日都问得清清楚楚。 还特意请来名医为她把脉,说是名医,却是名年轻公子,她听雪珊称杨公子。 她衣食无忧,无人干涉她做什么,院里丫环下人对她恭恭敬敬,都唤她小姐。 只是不能离开院子。 她在院里等了三天,才见到了风靖寒。 白日里雪珊便提前与她说了,晚间风靖寒会过来。 她在青楼数年,对孩子之事了解不算少。 青楼女子为了避孕,常饮用避子药汤,阴寒之物,日子久了身子受不住。 园里的姑娘便偷偷交换着经验,说月事结束五六天自月事前五六天,约莫八天左右,不行房事,或于事后将那污秽之物抠出来,便不会怀孕。 她自己算了算,今日便是她月事完后第五天。 风靖寒要一个孩子。 晚间他过来会做什么,自然明了。 林紫烟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羞射紧张,她跟着园里前辈学习的时候,日日都要接触这种事。 带她的姑娘说,男人都一个货色,稍微撩拨两下就受不住了。 下午,林紫烟对着铜镜,认真描好了眉,顾盼生辉。灯光下她斜坐时侧脸最美,那抿嘴轻笑的风情定会让他印象深刻。 当晚,月亮升起两丈后,风靖寒才过了来。那晚,林紫烟特意为他备下的一桌饭菜,他也一点没用。 —————————— 此时,林紫烟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纱被,稳重老成的大夫正为她把脉。 昨日林紫烟觉得身子不适,没有胃口,雪珊去临城请了大夫过来。 风靖寒来看了她,与她说了统共两句话,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待够,便匆匆离了去。 大夫到时已是傍晚,饭还没吃,就匆匆前来为她把脉。 大夫认真的把了会脉,为表谨慎,还特意问了她许多房内之事,诸如月事何时等等。 待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朝她做了个恭喜的姿势:“夫人这是喜脉,已有一个多月身孕。” 林紫烟捂住嘴,有些不可置信。 风靖寒来了六七次。 仅仅一个月,她就怀上了。 一旁静立的雪珊也有些吃惊,又上前来细细问了一番。 “孕初胃口不佳是常事,夫人若是犯恶心,可少用些酸果。”大夫捋捋胡子,又微皱了皱眉。 “只是夫人体象见弱,似乎思虑颇多,老夫劝一句,还望宽心方对孩子有益。”大夫隔着轻纱,也瞧不清帐内之人是何模样,只以为是深闺不见夫君的妇人,便柔声劝导着。 大夫又细细叮嘱了些日常饮食起居注意事项,雪珊一一记下照做,又匆匆命人给风靖寒传递了消息。 当时风靖寒正与季雨寒在梅沁苑用餐,收到消息后便赶紧赶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风靖寒没有进房,在门外问雪珊道。 “小姐方才用了些汤,已睡下了,只是大夫说她思虑良多,体象不佳。”雪珊挑了重点来讲。 两人正说着,屋里似乎有起床的动静。两人进到屋内,见林紫烟刚自床上下来,或许是躺的太久头有些晕眩,竟踉跄了下。 风靖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当心。”他扶着她,她的手臂柔弱五骨,身子的确弱了些。 “庄主。”林紫烟忽然红了脸,“我只是想去……小解。” 风靖寒朝一旁雪珊示意。 待林紫烟自净室出来后,雪珊扶她坐到椅上,半分不敢疏忽。雪珊明白庄主有多重视她这一胎。 “大夫说你思虑良多,是为何?”她若老是如此,对孩子并不好。 “没…没……。”林紫烟低着头否认道,又悄悄抬眼看了看风靖寒,对方正打量着她。 两人已有亲密关系,但风靖寒依然冷漠不可靠近的样子。 林紫烟咬了咬唇,红了眼眶:“庄主对我这般后,我才发现我也是有私心的,我贪恋庄主在我身边的时光,一日见不到庄主,便觉得整个人都没了念想。”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而下,沾湿了她胸口白褥衣裙。 风靖寒沉默不语。 “我知道我本不该有奢想,不该打扰庄主与季姑娘的幸福,可如今我有了孩子,血脉相亲,更是……。”她泣不成声,我见犹怜。 “我不敢痴心妄想,只求庄主能常来看看我,看看我和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一想到生下他后,我再也见不到他,夜半思寐,难以入眠。”林紫烟抽泣着,话本里讲的断线珍珠,梨花带雨不过如此了。 “我答应你。”风靖寒静静地几字,却足以让她欣喜若狂。 此前她曾侧面向雪珊打听过季雨寒的事,风靖寒急着要一个孩子,莫不是季雨寒不能生育,风靖寒将自己的孩子养到她名下? 当然,她从雪珊处是问不出什么有用讯息的。 于是她就索性这么认为了。 骨肉亲情,风靖寒再冷漠,又怎么会毫无感情。 她一步一步的牵引着他,走进自己编织的温柔陷阱里,让他充满柔情与内疚。 她哭的情绪激动,还差点晕了过去。 风靖寒不忍见她难过,答应了今晚留下来陪她。 说是陪她,不过是坐在一旁的椅上而已。 她说几句,他应一句。 他似乎对男女情-事并不热衷,如今她有了身孕,他自然更不会再碰她,连同床都没有。 想来是顾及着她腹中胎儿。 经过一整晚的休息,以及昨晚雪珊想尽办法弄来的饮食,她用了不少,精神已大为好转。 大夫清早再来把脉时,已说了肯定的话,诸如心境放宽自然好之类。 林紫烟当然不会轻易放风靖寒离开,一早起来,便又变着花样晨吐犯晕,让风靖寒放心不下。 她记得二十多天前,风靖寒第一晚过来时,夜已深。 她早已沐浴更衣,因天气炎热,只披着薄薄的衣服,更显动人。蜡烛恰到好处的洒了些光到床边,烛火暗影中,她一定娇俏动人。 只是,风靖寒进来停留了不到半刻便吹熄了烛火。根本没有仔细看她今晚的精心装扮。 一个时辰后,她昏昏欲睡,风靖寒已穿好衣衫离开了。 回了啸风山庄。 第二晚再来。 夜深离开,回庄。 连续六七次。 林紫烟刚吃进去的早餐吐了些,脸色苍白,连风靖寒也皱紧了眉头,无从下手。 雪珊进了来,面色迟疑的说:“庄主。” 风靖寒回头:“说。” 雪珊顿了顿,终是开口道:“表小姐在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