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宴会的莲池显得格外冷清,如芷绕着池边走了一圈都没发现吱吱的身影,不得不开口打破寂静唤了一声,谁知话音刚落便听见池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一片宽大的荷叶晃动了一下,从那里蹦出来一个裹成一团的小东西,落在如芷慌忙展开的掌心里。 吱吱动了一下,将埋在怀中的脑袋扯出来,瞪着一双眼睛看向如芷。 如芷觉得自己竟然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疑惑的情绪,于是自发地开口解释:“我找你有一点事情,听暨阳说你在这儿。” 吱吱听了,低下头在她手心蹭了蹭。 如芷默认这是它听懂了话的表现,继续道:“我听暨阳说,你就是玲珑兽,对吧?” 原本软耷耷的金毛松鼠在听了这句问话后猛地抬起头,浑身的汗毛几乎立了起来,看向如芷的眼神充满警惕,下一秒就挣扎着要从她手中脱离。 “哎,我没有恶意的!”如芷连忙拉住它的一只前爪,“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此时吱吱已经从她手中跳出去,一边重新往池中走去,一边开了口,声音有些清冷:“不敢当。” 如芷一愣:“原来你会说话?暨阳还说你变成元身才能说话……那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说过话?” 从池中传来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因为一旦开口,就有像你这样来找麻烦的。” “喂!”原本瑶华不算有耐心的脾气,此刻也终究忍不了,“我每次去拂煦殿都会辛辛苦苦给你剥松子儿好吗,你就这么忘恩负义啊?” 莲池内静默了数秒,递来几句不情不愿的妥协:“看在松子的份上,说吧,有什么事?” 如芷这辈子很少受委屈,没像现在这么憋闷过,虽然心知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但心里还是非常不爽——毕竟曾经以为自己和这只小兽算得上朋友。 “算了,大不了老娘一辈子不用神力,才不想受你这破委屈!” “等等!”听见对方远离的脚步声,吱吱连忙从池中窜出来,嘴上还不慌不忙地数落,“有求于人还这么大脾气,真受不了……” 如芷顿住脚,回头瞥它。 只见金毛松鼠抖了抖耳朵,高傲道:“说吧,究竟有什么要求我的,免为其难帮一下你。” 如芷:“……” 感情这货并不是高冷,而是傲娇? 她心里顿时乐了,蹲下身子,双手放在膝上,扬眉笑道:“我偏不想让你帮了呢?” “哼。”松鼠扬了扬头,“既然你来找我,说明这事非我不可。我告诉你,十方天地可就我这么一只玲珑兽,过了这村没这店。” “哟,”如芷咧着嘴,“您这是上赶着要帮我的忙呢?” 吱吱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在逗弄自己,愤怒地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呸”。 “好吧不逗你了。”如芷摆了摆手,“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忙具体要你怎么帮,只是青阳帝君说需要你,让我帮着找找,我才找到你的。这时候过来,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玲珑兽。” 吱吱“嗤”了一声:“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玲珑是也!” “好好好。”如芷笑起来,“那行吧,大哥您继续去莲池里趴着,等明日帝君醒了酒,我再和他过来找你。” “明天就去拂煦殿吧,我就在这儿待一晚上。”吱吱头也不回,大摇大摆踏入了莲池。 如芷依稀觉得它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仿佛和往常它对暨阳的态度一样,难道人前狗腿的金毛松鼠,暴露身份后便会展现出傲娇的本来面目? 回到紫清宫,如芷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心地去睡了,没想却见到一副鸡飞蛋打的场面——青阳帝君正将自己挂在梧桐树上念诗,文和君想要将他拽下来却屡屡不成功,急得扇子都扔了。 如芷抱臂倚在旁边一棵辛夷花树树干上,嘴贱道:“帝君怕不是书看得太多,憋成了个傻子吧?” 文和没好气地回头瞪她:“有那说风凉话的闲工夫,不能过来搭把手么?” 如芷:“我一个黄花……” “大姑娘你个头!”文和本想将扇子扔过去砸她脑门上,一转眼不知扇子到了何处,只好用眼神凌迟她。 “唉。”如芷慢悠悠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教育道:“醉鬼呢,是不能生拉硬拽的……你得哄!” 她站定在梧桐树下,对文和眨了眨眼睛:“看着。” 文和君胸闷地剜了她一眼。 只见如芷气定神闲地再次抱起了臂,仰头对上正垂眼看她的青阳,温声道:“青阳小宝贝乖,到姐姐这里来,姐姐给你拿酒喝,好不好呀?” 文和被“小宝贝”一词恶心得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真不知道身旁这位奇葩是怎么对青阳帝君说着这种不要脸的词汇的。 青阳不回话,只是定定看着如芷,并无丝毫醉酒的模样。 好半晌,如芷正打算换个哄他的法子,忽然见他慢腾腾从树上爬了下来。 如芷惊讶地看向文和:“他刚刚上去的时候难道是爬上去的么?” 文和一脸复杂:“不,他跳上去的……” “那他现在……”如芷还想表达心中的惊讶之情,帝君却已来到了她面前。 她正想开口继续哄,青阳竟又在她身前蹲了下去,随后仰着头看她,一双眼睛中的纯洁无辜几乎要溢出来。 在一凤一龙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时,帝君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乖么?” 良久,如芷缓慢地抬手,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对场中唯一一个神志清醒的文和君问道:“我耳朵是不是聋了?” 文和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觉得我再在这儿待下去,明天可能不仅耳朵得聋,眼睛也得瞎。” 说完他转头同情地看了如芷一眼:“您是有免死金牌的,帝君他老人家不会对您怎么样,但是我的下场就比较惨烈了,所以今夜的帝君……就拜托您了……” 话音刚落,文和便如一阵风似地卷走了,风的去向还是紫清宫外。 因为文和君这一恐惧,连他久久不曾宠幸的宫殿都重新得宠了。 如芷仰头望天,无奈地自言自语:“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一条街的包子铺……” 在如芷面前,帝君醉酒其实真的不算麻烦,因为他不哭不闹,也不会上树吟诗——只是缠着她。 进厨房缠着,回卧房缠着,连上房顶也不放过她。 如芷没办法,只好干脆就这么在房顶躺一夜。 帝君也不闹腾,安安静静躺在她旁边,睁着眼睛无声地动嘴唇说着什么。 如芷起先还好奇地揣摩了一下唇语,后来实在无聊,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就间,她感到自己腰被搂住,于是也下意识顺着力道滚了半圈,被拢进谁的怀中,耳边还传来那人无休无止的絮絮叨叨: “你终于能回家了,但是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你以前明明很想回去的,现在却不想了。是不是奢望太久,就会不那么奢望了?” “那我喜欢你这件事如果得不到回应……是不是也终究会被时间抹得很平淡?” “可是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喜欢……” “为什么还是这么想念。”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多好啊,相依为命……” “你知道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谁没了谁都活不下去。” “我不能没有你,而你,也不能没有我。” “可是你有亲族了……很多很多神仙会牵挂你、在乎你……你也很在乎他们……” “你还会给他们道歉,会服软,会为了他们做很多事,不是出于道义,而是出于情感。” “你不是只有我了。” 他唠叨的话音越来越含糊,如芷的脑袋却听得越来越清晰。 腰上的力量陡然加重了些,混着浓重的酒气,如芷听见帝君有些愤恨的声音: “可是我只有你。” “当年是你硬把我扛回玄冰洞,是你非要我活下来,所以你不能不要我。” “瑶华,我只有你。” 说完最后这句,青阳便没再说话,想必是睡着了。 如芷却半分睡意也没有,只是出神地想:瑶华究竟是谁呢? 明明他这些话是对瑶华说的,为什么她却这么难受? 如芷想起之前乌熠提到帝君闭关将近一万年,而他口中这个瑶华大概就是离钟山上挂在他茅草房中那幅画上的女子,这么说,他喜欢那姑娘一定好多年了,比自己的年龄还大。 她想起画中女子的面容,摸了摸青阳脑袋,叹了口气道:“怪不得我先前找的凤凰你都不喜欢呢……” 恍然忆起第一次见面时,听说自己是凤凰族,帝君明显失控的神色,如芷喃喃道:“你说的那个瑶华是凤凰族的吗?可是我们族中真的没有叫瑶华的啊……”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不会已经归元了吧?”如芷怜悯地捏着帝君的头发,叹了口气,“咱别那么死心眼啊,该移情别恋的时候就得移情别恋,你如果喜欢凤凰,咱们族中的单身凤凰还多得是呢。” 再不济,我也行啊,你不是还问过我呢么? 想到这儿,如芷倏地一顿,被自己脑海中这个念头惊呆了。 好半晌,她才重拾理智,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歉意地对青阳道:“太|祖祖,对不住啊,不小心有了亵渎您的想法,我真心诚意地认错。” “我连订亲的年龄都还没到呢……”她在心里想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