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自听见“独女”二字,便已经陷入了呆滞,而青阳陷入呆滞的时间比他更早些——如芷身上衣裳的红色,与他自己的那身一模一样。 小丫头那两句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耐心,此刻两人都无答复,她便有些烦躁起来,指着青阳道:“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进来了?” 青阳定定地看着她,“我之前,竟已见过你。” 文和:“啊?” “哎呀,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如芷一拍巴掌,摇头晃脑背书似的道,“自那日一别我对帝君的美貌真是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今日特地前来拜访,便是想对帝君说,那日我的邀请还作数,帝君若是愿意,不如到南禺小住一段时日?” 她一张脸笑得像只烂柿子,“或者长住也行!” 文和回过神听见如芷这番话,看好戏地冲青阳挤眉弄眼。 青阳缓缓地将左手按在胸口,仿佛那样便能安抚他狂跳不止的心脏。他低头掩住神色,低笑一声,问道:“你确定要请我去南禺小住?” 如芷见这事儿有戏,凑近青阳跟前连连点头:“我真是带着一万分诚心来邀请你,你要是嫌弃我咖小,我就让我爹来请你。” 青阳:“好。” “啊你还真要我爹来请啊?那你跟我去那个什么莲花池,我爹现在就在那儿呢。”说着如芷便上手去扯青阳的衣袖。 文和估摸着青阳有些听不懂如芷说话,便替他解释道:“他并非嫌弃你地位低,他这是答应你了。” 上次见面时这位帝君还冷冰冰的不理人,怎么这一次就这么好说话,如芷有些不确定地扯着青阳衣袖,弯腰仰起小脸去找青阳垂下来的眼睛,问道:“是吗?你答应我了吗?” 青阳看见她青涩的眉眼,明明与记忆中生得半分也不像,可她这般望着自己时,又分明就是那个她。 青阳觉得自己的胸腔大概是平静不下来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出食指点在她额心将她推开了些,“我现在回屋收拾些东西,你不要乱跑。” “你怎么每一句话都不答在点子上?”如芷有些恼,“人家问你什么,你就该答什么,每次回答都这么七拐八绕的,是要人去猜吗?” 青阳:“我这样答,你不是也能理解么?” “可那不一样。”如芷难得严肃,“有时候,问问题的就只是想从你嘴里听见那个确切的肯定的答案,你不清楚地说出来,别人又怎么能确切地肯定地知道你的想法呢?” 还真是一模一样的那个她。 青阳淡淡一笑,并不搭理如芷,转身进了屋。 方才点了她额头的那根指头仿佛有些发烫,青阳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摩挲着那一小片肌肤。 他并非不想搭理如芷,只是现下实在脑中混乱,不知道该如何保持理智与她说话,若再不冷静片刻,怕是要炸开。 “真是对牛弹琴!”如芷气愤地踢了一脚石凳。 文和深有同感地拍了拍如芷肩膀,“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气死身边人,你习惯便好。” 青阳出来时带了一只巴掌大的纳物囊,他一边走一边将纳物囊系在腰间,连同脑袋上一颠一颠的红玉簪也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这气氛让文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于是找了个借口先溜走。 紫清宫的布置与天宫别处都不同,如芷来时未仔细看过,此时解决了一桩大事,她便开始四处晃荡,瞧什么都新奇。 往常去学堂,凡是正经上课,如芷从来听不进去,但先生扯皮的内容她却能过耳不忘。先生当年讲药理时讲到辛夷花,说这花十分好看,还变幻出几朵给学生们看,她便一直记着这花的模样。 今日见到这么多在南禺见不到的辛夷花,如芷想着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辛夷花有何功效,但娘亲一定是晓得的,若能装些花瓣回去,或许偶尔能派上什么用场。 于是她选了一棵生得很大的辛夷花树,蹲着在树下捡起花瓣来。 青阳一回头不见了这小丫头踪迹,好不容易才在那树下看见她小小的背影。 她挑花瓣挑得认真,周围有几只未成人型的小精怪欲去打扰,青阳上前站在她身后,便将几只小东西吓得四处逃窜。 根据能够容纳的体积不同,纳物囊的大小也不同,纳物囊越大,戴着也更费力。 如芷平日里不需要装什么大的物件,随身携带的这只便只是用来装很小的杂物,能装下的东西不多,因此她没过多久便将自己纳物囊装得满满的,待到装满了,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忘了同伴。 “啊——” 慌忙起身时没站稳,如芷惊呼一声,直直向后栽去,被青阳接了满怀。 口鼻间尽是辛夷花香。 如芷回头,望进青阳看向她的眼睛。蓝而近黑的奇异色彩,如浩瀚宇宙,无边无尽,又如南禺的那片海,温柔却有力。 这双眼睛在看她,却又仿佛不仅仅看到了她。 “奶奶的,差点摔一跤,谢了!” 如芷借力离开青阳的怀抱,说话依然不甚文雅。 青阳将几乎有些发抖的双臂藏在身后,暗暗长舒一口气,捏了捏她手中鼓鼓的纳物囊,问道:“小丫头,为何不去树上摘?这地上的花瓣也不知是多久的,既不新鲜,也不干净。” 两句话说完,青阳有一刹的愣神。 他想,若是放在以前,他哪里有半点机会,能将“小丫头”三个字用在她的身上。 “树上的花长得好好的,我就不去招惹了。”如芷得意洋洋地 晃了晃纳物囊,“我选的个个都新鲜又干净,不比树上的花差!” 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杀魔斩神未见得她皱一丝眉头,待这些小花小草,却又比谁都怜惜。 青阳有些无奈,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又忽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才向文和吹了牛,便将抬上去的那只手移下来,理好如芷挽上去的衣袖,随后捉住她被袖子掩了一半的指尖。 他的手温暖干燥,如芷心头一惊,下意识看向他。 “你若是又四处乱跑找不着踪迹,一会儿我该如何向你爹交待?”青阳振振有词,“到瑶池之前不许松开。” 如芷怕自己惹得这位帝君不高兴,先前答应的事情他又反悔,便爽快地点头道:“行!” 仔细想想,如芷这辈子似乎还未曾与谁牵过手,连同对待家里的爹娘,虽说抱过挽过亲过脸,但从未牵手。 她心里有些别扭,但意外地并不反感。 也许,是因为他的手真的很暖。 “喂,我手刚刚才摸了泥巴,你不嫌脏么?” 青阳莞尔,手上更用力了些,“不嫌。” 那只小手柔软细腻,安分地被他攥在掌心,青阳觉得自己胸腔内的心脏正十分欢喜地蹦跶,蹦得他脑子也微微发热。 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方才如芷出现的画面,恨不能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纳入脑海。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开口道:“我下次一定好好接住你。” 如芷想了半晌才想起他是在说先前她从梧桐树上摔下来的事,答道:“没事,我皮厚禁摔。” 瑶池众神仙已经在天帝的引导下吃喝起来,谁也没想起今天宴会的主人公还未到场,直到青阳拉着如芷走到众神仙眼前,大家才纷纷放下手中食物,七零八落地朝青阳说着客套话。 如芷趁大家没注意,偷偷溜回了自己的位置,中途还顺走了自家老爹那儿没吃完的半盘绿豆糕。 青阳表面上听着那些分辨不清的客套话,一双目光却粘在如芷身上。 待到众神仙说得差不多了,天帝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来说了几句。他看起来有些喝高了,耳根子绯红,话也只说了个囫囵,一旁的天后没好气地踢了他两脚。 青阳虽没什么表情,动作却是客气。 应付完了不熟的神仙们,他终于有机会与崇云说上话。 崇云面对青阳时神色终于有了些松动,冰刃似的眼神也柔和起来。 青阳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向崇云鞠了一躬,“青阳近日出关,未来得及前去拜会师尊,还请师尊宽宥。” 崇云拍拍他的手,“你刚出关不宜远行,本该师父来看你,待宴会过后,我们师徒两人再行叙旧。” 青阳答应了一声,将酒饮尽,放下酒杯,到天帝左首的位置坐了。 天帝右方,姬相一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偷了他绿豆糕的小兔崽子,不经意被妙芜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他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家夫人,却见夫人冲青阳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哎哟……” 姬相一觉得自己迟早得被这娘俩折磨死。 妙芜见姬相一端着酒杯离开了座位,与青阳低声交谈许久,青阳一直神色寡淡,虽说不上高兴,但也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许久,姬相一满脸愁云地回了座位,妙芜连忙询问,姬相一叹了口气,道:“青阳帝君说一切他自有安排,叫我们不必操心。” “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叫我们暂时不要将往事告诉小丫头。” “恩……”妙芜思考了一会儿,颔首道,“那便听帝君的罢。” 姬相一:“先前是谁急着让她知道往事的,这么快就放心地把自己女儿交给一个外人了?” “外人?”妙芜一笑,“比起他,你才是个外人,我若不放心他,难不成还能放心你?” 姬相一:“……”气死他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