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虞宓回来用过饭,跟丫头们闲话几句,瞧着日头将晚,便到榻上歪着去了。 睡了一觉起来,腰儿便软软地酸疼,一时喊人进来添茶水。 一面缓缓捶腰,笑道:“想是久了不动弹,忽的一动,腰啊腿啊的便疼的受不住。” 云桑自外头进来,烧了水泡茶,因笑道:“可不是闲出了这么个富贵病,大夫都说的‘久坐伤肉、久站伤骨、久睡伤气’自有它的一番道理。姑娘成日家不是歪着便坐着,不过骑了这半日马,便受不住,可见平日里动的少了。” 虞宓趴在褥子上直哼哼,云桑吩咐阿蘩找来红花油,倒出来一点在掌心,缓缓散开。 叫虞宓捞起衣裳,抹在腰际两侧,细细揉捏。 一面笑道:“姑娘今儿出去可玩好了?方才我过来瞧见四姑娘屋里红袖,说是四姑娘回去用过饭也睡下了。” 虞宓微阖着眼儿,朦朦胧胧的直打瞌睡,小声说道:“玩儿倒玩的好,只是烦心事也有。” 便三言两语说了虞宸与宋晴柔争执之事,因道:“到底如何也不能知了,只可怜恬姐姐上百天动不得。你去我屋里挑些好东西,赶明儿吩咐个婆子送过去,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云桑听了这半日话,笑道:“好歹姑娘无事,咱们便阿弥陀佛。这样说来,五姑娘那酒楼想必挣了不少银子了,那样的物什拿来做赌注,竟是眼都不眨的。” 虞宓睁开眼睛,拿过一旁的金丝引枕,往怀里掖了掖,“罢了,左右旁人能知多少?这么久来,我细细瞧着,五姐最是个独立性儿,想来她也有自己的考量,我也莫去指手画脚。” 云桑叫来小丫头端水净手,拿了干净帕子擦水,一面回头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不是那么个人,最不喜欢人说三说四,倒得罪了他。依我说,该劝的说几句尽了姊妹的情分,旁的也竟别去讨这个嫌。” 虞宓道:“很是。” 一时外头有丫头来说三公子过来了,云桑忙扶起虞宓,理了理衣裳。 方请了人进来,亲自送上茶水,虞宓拢了拢衣裳,坐在榻沿边,笑道:“哥哥从哪里过来的?用过饭不曾?” 虞仲煜着一身浅青色家常袍子,端起茶来呷了一口,瞧了瞧虞宓神色,笑道:“刚才在娘那坐了会子,屋里温了一天的书,便想着来你这瞧瞧。今儿出去玩的可开心?都有哪些人去?” 虞宓晃晃脚,瞧绣鞋上精致的花纹,闲闲道:“叫你跟着一道去,不去,又巴巴的来打听,不是无趣?” 虞仲煜笑道:“马上便是秋闱,我如何有那闲功夫?又怎么专门打听了,不过问你一二句,不想说便罢了。” 虞宓起身坐到圆桌旁,倒了一杯凉茶,端在手里,笑道:“我逗你玩儿呢,不过去了那么几家亲近的人。今儿赛马,倒没什么事,只恬姐姐伤了腿,听大夫说要将养好些日子呢。” 虞仲煜眉头几不可察皱了一皱,放在膝盖上的手虚握成拳,迟疑了半晌,问道:“可是五妹妹外家那位大姑娘?伤的怎样?如何伤的?” 虞宓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自马上摔下来的,好在并无大伤势,右腿摔断了,已接了回去,料想几个月该能好。” 虞仲煜微微咳了一声,笑道:“好歹是跟你一同出游的,人家伤了你也得备些礼性,我那儿还有些三表哥留的跌打药。听他说军营里人伤了都用那个,见效极快,不若你取了送与恬姑娘去。” 虞宓笑道:“刚我还说明儿备些东西送去,既有伤药倒便宜。” 虞仲煜微微一笑,俊眼修眉,烛光照在脸上,泛起丝丝温柔,“倘或不够再跟我要,左右三表哥那多,姑娘家的腿疏忽不得。” 虞宓应下,因笑道:“哥哥备课备的如何了?心里可有些底,我也不懂你这些个,都不知道考些什么。” 虞仲煜摆摆手,笑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懂得这些?不过是些八股文,左右都是些论述,翻来覆去考了几十年。该学的也学了,如今倒是尽人事听天命。” 虞宓笑道:“便是不中又有何妨?科举一路本就艰辛,况那些个读书人胡子花白还在考呢。哥哥很不必为这个忧心,尽力便是了。” 自来科举便不易,大梁几百年历史,乡试中举平均年龄三十四、五岁是常态。 虞仲煜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二老爷本不打算让他下场,只老太太说历练也好,总之自个儿心里有底。 中不中的不打紧,再来就是,所幸府里对几位公子下场之事态度松泛。 倒是虞仲煜自个儿很是严阵以待,近两年来投了好些心力,且结交了好些文友,倒不知如何开了这个窍。 因笑道:“都说成家立业,我年纪也不小了,该来的总要来,早些打算着便罢了。且说你过了年便十五了,是个大姑娘了,往后可收些性儿。” 虞宓斜斜瞧他一眼,淡淡道:“倒来跟我说教,我何时叫你操心了,前儿我可听到娘跟知椿姐姐说呢,待你考完试,想必我便要多个嫂嫂了。” 虞仲煜微微咳几声,粉红色慢慢漫上耳垂,一脸严肃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打听这种事?也不害臊。” 虞宓哼一哼儿,“什么叫我打听了?不过听了那么几句罢了,哥哥可跟我说说,中意什么样儿的?我也跟娘娘提一提。” 虞仲煜眨了眨眼睛,侧过身子,正色道:“自是娘说如何便如何,还能害我不成,况我现今儿还不想这事。” 因着姜家家规,二太太自来便也那般教养虞仲煜,没往他跟前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是以虽是这般年纪,别个公子哥儿屋里少说也有几个喜爱的丫头放着,虞仲煜屋里却是干干净净。 虞宓喔了一声,只笑看他不说话,瞧的人浑身不自在。 虞仲煜嘱咐了早些休息等语,便回去。 次日,早早派人送了伤药来,不够了说与他,再去买便是。 虞宓起身打理好,先去迎松院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便去蓼兰院。 二老爷正巧今儿休沐,一家人一道儿用过早饭,该读书理事的便出门子去了。 虞仲煜临着出门,折回来,跟虞宓道:“我给你的伤药,你是亲送去呢,还是派个人去?” 虞宓道:“我跟五姐约好了,一道儿去瞧恬姐姐。” 原打算派遣个婆子去便是了,不想今儿一早虞宸叫人来问,可要一道去? 在家闲着也无事,况家里跟夏侯府也亲近,便应下了。 虞仲煜想了一想,“在外头顾好自个儿,莫要失了礼数,还要带些什么吃用?钱不够了叫我知晓。” 虞宓笑道:“哥哥便放心罢,真当我跟烨哥儿一般大不成,皆妥当的。还是你担忧的不是我,都怕我得罪了什么人似的。” 虞宓不过随意这么一说,虞仲煜倒险些被呛着,正了正脸色,“我知你懂理,不过白嘱咐一回罢了,早去早回,切莫在外头贪玩逗留过久。” 虞宓忙推了人出门,回过头来,几个丫头在廊下瞧着这边笑呢。 陪着烨哥儿玩了会子,虞宸找过来,虞宓请了人进来,笑道:“姐姐来的巧,刚下头送了鲜果子来,正是这些时节用的,迟了可没了。” 一面叫丫头端了樱桃、青李上来,抱了烨哥儿到怀里,去了樱桃核儿喂给他。 小嘴巴牯牛牯牛的,吃的香甜,虞宸尝了一个,笑道:“想必是庄子里头送来的,前儿我那边的农户也送了些来,只我瞧着不好,便赏了底下丫头。” 虞宓抽出腰间的汗巾子,擦了擦烨哥儿满脸汁水儿,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物儿,现下外头哪处没有?都是吃个新鲜罢了。” 二太太在前头抱厦里处理了事情回来,进屋喝了水,听她姐儿两个说话,笑道:“五丫头若有爱吃的,说与我知道也是一样的。你们年轻姑娘跟我们喜好不一,时常依老太太口味做了吃食,吃不惯也是有的。” 虞宸忙笑道:“婶婶哪里的话,我还会委屈自个儿?成日家的吃用要麻烦的还多呢,那些个零嘴儿不打紧。” 不过歇了这片刻,一时又有底下管事媳妇来回话,知椿喊了人进侧间候着,二太太站起身来。 出了门道:“去叫赵妈妈备车,姑娘们出门且好生跟着,该调配的不得马虎了事。” 底下有人应下,一时说话儿远去,这里虞宓喊过来奶嬷嬷抱了烨哥儿歇中觉去。 便跟虞宸一道儿出来,登上备好的车辆,带上丫头外出。 到了夏侯府,二门处有婆子候着,迎了人进去先见夏侯府大太太。 不过问些老太太如何、二太太如何等语,虞宓一一回了,大太太便打发人领她两个过去夏侯恬屋里。 进了里屋,但见装置简约大方,器物虽不少,却是万分妥当。 夏侯恬靠在窗边榻上读书,见丫头迎了人进来,方坐起来,笑道:“妹妹们快坐,劳烦你们来瞧我,只我这模样,少不得失礼一回。” 一面叫丫鬟端茶送水,捧果子上来,虞宓择了榻边的梨花交椅坐,笑道:“都是极亲近的人,说不上失礼,姐姐好好坐着罢,不碍事儿。现下可还疼,瞧了大夫没有?如何说的。” 夏侯恬淡淡一笑,“都好,不过静养着罢了,多谢你来瞧我。” 虞宓端了茶吃,“我带了一味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来,姐姐用用,若好呢我再送些来。” 夏侯恬道:“多谢你想的周到,大夫时常给我用的也是那黄黄儿的、黏黏的膏儿,说是对这伤有好处儿。旁的不说,只那个味儿过大,也不知到底如何。” 虞宓笑道:“自来听人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想来味儿不好,竟是有奇效呢,该好用才是。” 虞宸听她两个说话,闲闲打了个哈欠,招手儿唤来个丫头,笑道:“一直坐着怪瞌睡的,我出去走走,你们姑娘问了便来寻我。” 那小丫头应了是,虞宸这才出来,午后日头正大,明晃晃的挂在上头。 转过一处假山,前头茂林修竹,泉水叮咚,进去便是一阵清凉。 虞宸舒心一笑,朝里去,不远处凉亭里却正坐了两个公子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