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钟,马上就要到戏剧院的新剧开演的时间了,观众们三五成群地入着场,女人们扭动着婀娜的腰肢,枝形吊灯昏黄的光绪给她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倒是正符合今日演出的剧目——《宙斯与塞墨勒》。 “这剧刚一上演,就赢得了无数叫好声。” “如果平心而论,其实这戏剧的水平着实不算高明。” “谁都不是为了看剧情而来的,大家知道要看的什么。” 伴随着窃窃私语,观众们在红色丝绒的座椅上落座,连那悬挂着金色流苏装饰的包厢里也几乎坐满了人,可见这剧是有多么地受欢迎。随着成排的脚灯逐渐熄灭,人群也随之安静了下来。此时,乐队指挥把指挥棒一扬,悠扬的序曲便随之响起。 一小段欢快的华尔兹过后,紫红的幕布逐渐升起,露出了硬纸板糊成的奥林匹斯山,山顶上还飘荡着几朵白云。山下摆放着石质的祭坛,显然是在进行祭祀仪式。披着白袍扮演凡人的男人们出场,在转为肃穆的音乐的伴奏下齐声合唱起来,宣布他们要给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献上一场盛大的祭祀。这段合唱颇为无聊,只有剧院雇来的,坐在后排的捧场者才大声喝彩。 好在剧本的写作者没有让观众太过无聊,他很快安排了一个打扮成牛的丑角上了台。他摇头摆尾,发出哞哞的叫声,逗得观众们都笑了起来。他坐在祭台上,用一段独白表明了身份——祭祀用的公牛。按照古希腊的习俗,这头公牛会被斧子击倒在地,切开劲动脉,牛血涂在祭台上,之后被剥皮肢解,内脏被烧烤。扮演公牛的演员唉声叹气地表达了一下对自己命运的自怜,又殷切期盼能在死前见一见女祭司,都传说她是人间最为美丽的女人。旁边的凡人也齐声高唱,一同歌颂女祭司的美艳无双,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大家本以为接下来出场的就该是万众期待的塞墨勒了,但一转场,出现的却是天后赫拉。她的扮演者眉目寡淡,任谁都不认为她具备天后应有的威仪和艳丽。然而她的出场却博得了满堂彩,谁都知道她在影射哪一位。天后酸溜溜地唱着歌,控诉着自己的丈夫——宙斯——的花心,她一一历数和他有染的天神,有智慧女神、海洋女神、谷物女神……就连低等的山林水泽女神卡里斯托也在其列。天后抽抽噎噎地表示,这些无论如何,都算得上神祗,自己也能勉为其难的容忍,但现在他竟然看上了一个低贱的凡人女子,这实在让人难以容忍,她发誓一旦发现丈夫真的和凡间女子有染,她必定会想尽办法报复。 这下所有人都认为该塞墨勒出场了,谁知道宙斯却先她一步上了台。他身材魁梧,留着浓厚的络腮胡子,下巴那儿却没有髭须。每个人看到他的扮相都哄然大笑,人人都知道这正是国王的胡子形状。宙斯愁眉苦脸地诉说着他的烦恼,他本是个慈善正直的人,原也对凡间女子无意,但这位塞墨勒实在太过美丽动人,不由得他不心动。他愁苦优柔的态度颇有几分国王本人的□□,观众们不时发出哄笑和掌声,为他捧场。 这一幕结束,万众期待的塞墨勒也就如愿出场了。她是个新人,演技看起来不大纯熟,唱起歌来声音略尖,不那么动听。但她有一副富于肉感的身体,长长的金发,蓝汪汪的眼睛,高高壮壮的,丰满挺翘的胸脯和臀部被白袍所遮盖。她娇媚地笑着,手里拎着一把尖刀,扭动着腰肢,卖弄风骚地走向那等待被宰杀的公牛。她的嫩手抚摸过公牛的脖颈,娇滴滴地宣称,世间万物,只要是雄性的,都逃脱不了她的魅力,包括眼前这头公牛,也包括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祗。扮演公牛的丑角也应景地作出迷醉的表情,把自己那两手扮成的前蹄往塞墨勒身上放,还哞哞叫了几声,又一次引发了众人的哄笑。 接下来便是盛大的祭祀场景,身为女祭司的塞墨勒杀掉了公牛,用它来祭祀众神之父宙斯。等与会的凡人散去,她独自一人往公牛不可食用的部位上泼洒葡萄酒,以便焚烧。女演员的脸上抹了一点鲜红的油彩,换上了红色的袍子,象征在祭祀中飞溅一身的鲜血,这让她更加妖娆妩媚,她娇滴滴地抱怨自己年轻貌美,身为公主,却空闺独守,不知将来会委身何人,希望能是个世间最尊贵的人。 “……倘若我能嫁给众神之王,虽然他早有婚配,但说不准他能让我做个首相哩。”女演员这句话一出,顿时博得了满堂喝彩和不歇气的大笑。众人高亢的呼声和掌声仿佛能把剧院的玻璃震碎,房顶掀翻。 随后塞墨勒便去河边沐浴,她风骚地挺挺胸,又撅撅屁股,让薄薄的红衣下显出圆圆的轮廓。这下别说是藏在暗处的宙斯看得目不转睛,剧院里的男观众们也个个全神贯注,女观众们则用扇子掩着珠唇,低低地窃笑着。 按捺不住的宙斯终于从阴暗处跳了出来,搂抱住了塞墨勒。女演员一声惊叫,然后便和他滚作一团。正在大家抓耳挠腮,心里想要继续看下去,面上还要装矜持的时候,幕布落了下来,中场休息了。观众们,尤其是男观众,全都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叹息和一片嘘声。 中场休息结束后,幕布再次拉开,但已经没有了人们最想看到的内容。宙斯和塞墨勒已经欢好完毕,塞墨勒正倚靠在他身边,娇羞地整理着身上的薄纱。宙斯一副被迷昏头的模样,在塞墨勒的怂恿下答应了她的许多要求,甚至许诺要让她进入尊贵的奥林匹斯山: “如果你能时时把我服侍好,我大可以让你位列于男人之上,统御他们,至于舆论什么的,谁还管他们?只是不知你要用什么来回馈我?” “我会为您生个孩子,以前我也曾为另一个尊贵的人生过,这活我熟练得很。” 这一次观众的笑声在剧场里掀起一阵欢乐的波浪,就连最最矜持的小姐都在不出声地嗤嗤笑着。而之后的剧情开始往大快人心的方向走去:塞墨勒勾引着宙斯日日流连人间,备受冷落的赫拉终于按捺不住,她亲自下凡,化作凡人,在塞墨勒面前百般蛊惑,要她去看一看宙斯的真容。志得意满的塞墨勒经不住蛊惑,于是便对宙斯反复祈求,想要看到他属于神的真容,宙斯自然不肯同意,直言凡人不能目睹神的面孔: “凡人终究是凡人,即使一时蒙受光辉,那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这些颇有寓意的隐晦的话语让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而台上的塞墨勒还在乞求一见众神之王的真面目。最后拗不过她请求的宙斯只好同意,但他一露出真容,周身就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将不应看到真神容貌的塞墨勒笼罩其中,活活烧成了灰烬。此时赫拉再次出现,向宙斯诉说塞墨勒身为凡间女子,却试图勾引真神的罪孽,宙斯也真心悔过着,承认自己受到了迷惑,以后不会再犯。 “相信一时的混乱散去,这世间还会恢复应有的清明,就像乌云遮不住太阳,大风吹得散浓雾,只要有信心,这颠倒的阴阳总会回归正位。”伴随着这说教式的结束语,戏剧正式落下帷幕,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拍着巴掌,对内容回味无穷。 奥蒂莉亚对戏剧全无兴趣,自然不知道现在正风行的讽刺她和国王的新剧,但特维斯滕是看过这部剧的。因此当他看到奥蒂莉亚时,他不由自主地把其中放荡的塞墨勒的形象代入到了真人身上:“首相大人居然能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您叫我首相有些为时过早。”奥蒂莉亚淡淡一摆手,特维斯滕嘴角肌肉一阵抽动,干笑了两声,自己出于讽刺的目的叫她一声首相,她竟然大言不惭,恬不知耻地应下了。 “那么代理主席阁下,请坐。”特维斯滕说这些话时,后槽牙都要崩断了,为了扳回一局,他先发制人,“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情,我今晚还要陪朋友去剧院看戏,时间紧张。《宙斯与塞墨勒》这部戏如今一票难求,错过了实在可惜,我建议您也可以去看一看。” “何必去剧院看戏呢?如今内阁和议会里的好戏还不足以娱乐到您吗?”奥蒂莉亚轻声一笑,对戏剧什么的毫不在意。她看不起这些要和她共事的人,总觉得他们智力不足,难以讨论大事但她也承认他们是有些知识的,还不至于全然不能交流。因此她和特维斯滕说话时态度天然的居高临下,反倒显出了些许宽宏大量的气度,倒让特维斯滕觉得她心胸开阔,的确和一般的女子不大相同。 “事到如今,您又有何打算呢?国王一意孤行,让您顶在内阁的位置上,您算是他的傀儡吗?” “陛下是请我来帮他打破局面的,倘若他能有好方法解决眼前的一切,又何必选择一个女人?”奥蒂莉亚对特维斯滕把自己视作威廉的傀儡很是不满,在她看来,威廉可没有那样大的智慧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对他俯首帖耳。 “或许是因为男人都会理智地不去违反xianfa吧。” “这也不过是出于为自己仕途考虑的趋利避害而已,对整个国家有弊无利。” “违反xianfa才是对国家最有弊端的做法。” “您此时就断言我会违反xianfa,也未免过于言之凿凿。我知道您提出过修正案,这说明您的脑子是很灵活的。我也可以在您面前说句实话,那就是,其实我对到底实行两年兵役制还是三年兵役制这个问题,并不是十分关注。两年也好三年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奥蒂莉亚的表态让特维斯滕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奥蒂莉亚是要事事以国王为先的。 “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您自己的意思?”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我本人的意思,我会试着和陛下谈一谈,但我没有把握能说服陛下放弃此项决定。”奥蒂莉亚并不执着的态度让特维斯滕心里舒服了一些,他生怕威廉选用的是个毫无自己主张,一味以他和罗恩的意见为先的傀儡。此时看到奥蒂莉亚言语平和,自有一番见解,他也就安心了许多: “如果您真能劝慰着陛下,让他同意实行两年兵役制,议会那里我还是说得上话的。” “陛下啊,我是不敢跟你打保票的。陛下他就好比一匹马,遇到任何新事物都会受惊后退,倘若有人强迫它,它就变得焦躁不安,难以驾驭,只能让它一点点逐渐习惯。”奥蒂莉亚摆摆手,语气显得很不在意。特维斯滕听得目瞪口呆,他头一次见到一个人会用如此轻率的口吻谈论一国之君,何况这位国君还刚刚任命了她。 两人的会谈当然不会产生什么结果,无非是奥蒂莉亚借此向自由派散发出一些友善的信号而已。她当然不是真心想接纳自由派进入她的内阁,但她所说的,对服役两年还是三年并不在意的话绝对是真的,对于国内政策,奥蒂莉亚并没有什么十分明晰的想法,她的脑子里更多的是关于外交政策的构想。 “为了达到目的,我得反过来控制国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附于他。他也不是个适合依靠的对象,谁都能对他施加影响力,我可以,王后也可以。”奥蒂莉亚坐在马车上自言自语着,她透过玻璃看到了外面剧院上贴的《宙斯与塞墨勒》的海报。她兴趣缺缺地缩回座位里,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看剧上。她需要好好规划一下自己未来的路径,毕竟自己面临的是极为复杂的局面。 “实际上,从长远角度来看,议会是要比国王好控制的。如果能找出一个让议会通过军事预算的诱饵,国王也就没什么用处了。我总要想方设法让国王不得不依靠我才行。总之,先让xianfa之争持续下去吧,倘若我真的把这一矛盾解决了,国王一定会立即把我踢出局,换上一个男人的。”奥蒂莉亚想到这里,不由得冷冷一笑。 虽说成为了内阁的临时主席,但实际上挑选内阁人选的权力依然掌握在国王手中,他可不打算把这项权力放到一个女人手中,对此罗恩爱莫能助:“陛下这也是有所考量,你不要对他太过怨怼。” “我对他没什么意见,也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我对他挑的人选实在难于评价。”奥蒂莉亚盯着手里的名单看着,态度冷淡。 “怎么说?”罗恩知道这些人选,他想看看奥蒂莉亚能有什么评价。 “商务大臣伊岑普利茨伯爵,啧啧,他恐怕不能胜任吧,我看他没什么活力。农业大臣赛尔肖,呵呵,他对部门的要求都不能一视同仁,蠢驴一头。宗教大臣穆勒,嗯,要不是他那看似温柔可人实则精明强势的老婆总给他一些业余的建议,他本能干得更好点。司法大臣魏本菲尔德嘛,自恃高人一等,所以傲慢无比,我听说他的同僚对他腻烦透了。财政部长换上了博德尔施文格?他满口谎言,等着让他和陛下打擂台去吧。”罗恩目瞪口呆地看着奥蒂莉亚把所有的大臣贬得一钱不值,最后他好不容易抽空问了一句: “就没有一个能稍微入你的眼的大臣?” 奥蒂莉亚颇为为难地盯着名单看了一会儿,最后勉为其难地选了一个:“内务大臣奥伊伦堡伯爵吧,他还是有些才能的,虽然他又懒散又轻浮。” “天哪天哪,奥黛,他们在你心中竟是这样!那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也是蠢货一个吗?”罗恩这算是头一次见识了奥蒂莉亚对他人的刻薄苛刻,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惊中。而奥蒂莉亚则是朝他嫣然一笑,态度一变为婉转: “罗恩,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和他们一样的水平线上,要我来比较呢?你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奥蒂莉亚的话立即让罗恩喜气洋洋起来,他试探着拉住奥蒂莉亚的手,在她的手背上用力吻了一下:“你能这么想,真令我高兴。” “我们可是要同舟共济的一对儿呢,当然都是与众不同的。”奥蒂莉亚几句话就把罗恩哄得满心喜悦,越看奥蒂莉亚越是喜欢和悔恨,因此在说出一些私事时就愈发期期艾艾了: “奥黛,过几天安娜和孩子们会过来,以后他们可能都要住在柏林了。如果我请你去家里做客,你……你会来吗?” “恭喜啊,全家团聚了。”奥蒂莉亚顿了顿,淡淡地道了声贺,“我会去做客的,就是不知道尊夫人对我是否欢迎。”“” “她这些年还是有些长进的。过去的事……你就不要再怪她了,她见识有限,和你是完全不同的。” “知道了,”奥蒂莉亚不欲和罗恩多谈这些惹人不快的事,她转而和罗恩说起了正事,“我马上要去出席第一次内阁会议了,你有什么意见吗?” “先去见见曼托菲尔吧,他才是幕后掌控权力的人。要不是他要陛下通过了新的法令,你恐怕还要另想办法维持自己的地位。”罗恩说的新法令不久前刚刚颁布,法令禁止大臣不经首相允许,直接面见国王,如有情况汇报,必须先知会首相。 “我会去见他的。不过要等到内阁会议结束后。”奥蒂莉亚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着重重桎梏,她现在所要表现出来的,就是告诉他们,自己并非一个软弱可欺,可以任由摆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