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晴明,早樱缤纷新燕啄泥,喜鹊在法桐高举的大胳膊上翻飞啁啾,淹没在鼎沸人声里愈发躁动,蹿高潜低欲拔头筹。 苗小星从人潮里退出,白色球鞋灰头土脸如她家徒四壁薄简历。她咕咚两声喝掉半瓶水,横眉立目看向一身藏蓝黑喜鹊,放刁耍横: “以为一身藏青色就冒充西装革履,抢饭碗啊,你丫蓝翔毕业了吗?!”她冲喜鹊晃晃简历,低级示威,伴随一声叹息,底气悉数漏尽,“雀巢咖啡没来这儿,另寻高枝去吧。” 这个季节,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然而铺天盖地的宣讲会,她却连一寸播种土地都没。lady first 也就平日喊喊,当真你就idiot first ! 喜鹊横空突降一坨排泄物,加速落到地面,只听一声“shit”!伴着尖叫哄笑,高个子男生跑回宿舍洗头去了!目击全过程的苗小星,笑的见牙不见眼,竖个拇指给“看不惯揍不到”的喜鹊,心想它怕不是只单纯还脾气大的母鹊了,随她。 骚乱的地方,人口密度最大。“米氏-开元信通”的巨幅展板大小林立好几个,谱摆好,人才自挤挤。 每场招聘会,就像一场庞大的相亲派对,各有千秋,自有拥趸。只要双方足够优秀,你求我往。 苗小星并未投简历给米氏旗下的开元信通,鱼找鱼虾找虾,她是虾米自属池塘,大海无疆另有鲲鹏。 她退到场外大口喘息,乍看像沙场凯旋女斗士。只她知道,“米”字路口八方来财,真到哪方谋生尚在琢磨中。她总是这样,迷里迷糊差不多,将就不挑剔,看着好养活。但可怕莫过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甘甜甜人潮里寻到她,正塌蘑菇一样坐台阶上老僧入定。 “发啥瓷?” 她摇摇头。 “悔不当初?” 她再次摇头。 “平日声色犬马,看你死不死。” 黄贺噗嗤笑了,碍于面子,苗小星眉毛拧成波浪线,气性倒大: “等风来。” “当你蒲公英?”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上天!” “那也是怀才不遇的猪,不是坐吃山空的猪。” “我是不鸣则已。” “一鸣怎样?”黄贺故意逗她。 “刮锅挫锯驴叫唤,听的我伤耳朵。”甘甜甜拽起她,“上点心,可别拖老娘后腿。” “我爸说了不行我就回家卖烧饼。” “烧饼西施啊?”黄贺继续打趣。 “你别打岔,放过春招,她死都不带回光的。”甘甜甜剜眼黄贺,继而白眼活剐苗小星。苗小星依旧不以为意,吊儿郎当和稀泥: “开口就问,是不是G大的?刚不刚?” “刚。”黄贺不自觉接话,真心话。 “感觉这个社会极不公平。”她愤愤然。 甘甜甜笑,笑得祸国殃民,“自己都要喝泔水,还担心别人吃不饱?!公平?武大郎武松他爹妈你说公平嘛?岁月对郭德纲林志颖公平吗?” “哇哈......别单拎极端例子。” “你睡觉人家自习,你垫底人家拿奖,你女的人家男的,你想怎样?!”甘甜甜手一摊,烙大饼模样。苗小星脸皱如菊,扭头气哼哼复去投简历寻打击。 黄毛风里撒种子落在哪家是哪家呗。 “我操,咱来是自取其辱嘛??!” “谁让你他妈不是985!!!” 两男声血性方刚,同行其他男孩再未搭腔,个个如丧考妣。苗小星大概猜他们是隔壁电子科大的,心下叹气,两所大学高考录取线也就差个几分分,待遇却大相径庭。学历不止于敲门砖,更是大锤,破门而入后能力虽才是王道,但一纸文凭此刻就是这么炫酷拽! 打抱不平又有何用,自身不保的她屡次站人生“米”字路口傻子一个,还不是每每选择暂避锋芒,纵情被窝。等甘甜甜再找她时,脚底抹油早回宿舍修仙去了。 “看看,看看,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甘甜甜恨得跺脚,骂声不绝。黄贺笑她皇帝不急太监急,她从文件夹里抽张简历(吃早饭时问苗小星拿的。) “我去帮她投了”,她扬起下颌示意人才云集的米氏信通。 “指不定她投了。” “就她那胆小怕死样,相信猪会飞别信她会投。” 憎死把命挤进去,苗小星一穷二白的简历让她阵阵恶寒,咬牙切齿递往工作人员手里,强行,居中正坐气质不俗的一个男人。她眼尖如针,男人大小确实是个领导。 大小领导抬头看她几眼,扫描一番简历,问: “整容了?” what??? 甘甜甜尬在原地,奇葩问题打得她措手不及。 “我原装正品,再说她有我好看吗?!” 大小领导抿着笑,简短有力,“不然。” 周边人窃笑,甘甜甜脸色绯红,怒火攻心,撇下苗小星简历准备撤,大小领导喊住她,“这位同学,非本人递交简历一概拒收。” 甘甜甜回头杀,“爱收收,不收撕掉。” 大小领导正眼瞧她,白热化就业形势,作为“买方市场”他竟被公然顶撞,但他却好脾气,一派促狭:“你倒是可以一投。” 黄贺捅捅她,甘甜甜心直口快打击报复: “庙小和尚大。” ...... 周围寂然,她倒是优哉游哉挽着黄贺退出去。拿她无奈,早就提前攻博,导师业已联系,但各大招聘皆要牛刀小试。用她“最优化理论”阐释:骑驴找马两不误,只要利益最大,没什么不可放弃。 她走地决绝帅气,徒剩苗小星简历风中颤栗。 翌日清早,昏死不醒的苗大仙儿被“迷糊”喵喵挠醒,左眼微睁瞄眼灰球,摩挲几下脑袋,继续睡,昨个儿求职受创算出的阴影面积一场囫囵觉全部清零,她向来铜肝铁肺。 “迷糊,乖乖的,让father再睡会。”她抓住那挠人小爪,拢了被子给猫咪造梦,但它醒了饿了可不管她是mother、father还是铲屎官。抓挠刮蹭,恃宠而骄。她垂头丧气耷个脑袋,蓬头乱发坐起,抓起迷糊脑袋轻拍几下。 “唉,喵咪心海底针”。 寝室禁养阿猫阿狗,她顶雷犯案纯属胆大。用甘甜甜话说,自寻死路,等阿姨发现了,隔壁告状了,死无全尸。 碎骨就碎骨吧。她想。 宿舍四人,一个博士姐姐已婚常年不住,一个同班女生方芳和男友在外合租,对此行为苗小星警醒多次,未婚同居违法!方芳看眼她:亏你城里人,思想开放度不及我老祖母。老祖母?!剩那个是“土著”,自家宽阔成风,相形之下宿舍堪比草庐当然万年不涉足。于是,她荣幸单间。 占舍为王,却无女皇之尊。即便肆无忌惮养只猫,借她一丝活气儿,跨物种交流困难,她很孤独。 “看你多有福气,哪像人,天天课啊课实验啊实验,大论文小论文就同大小便似得也没个完。等毕业工作了,天天地铁公交私家车夯满大马路,朝九晚五上班诵经,毫不舒坦。将来我投胎,要不投猪要不投猫。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她蹲在阳台,看着团子嘎嘣嘎嘣啃猫粮,啧啧称羡。 突然想起什么,枕头底抽出手机。近几月“猫娘”音讯全无,微信短信,询问皆泥牛入海。 若说两人真是缘分,都在“同城领养”及时看到两只英短领养启示,前后差半小时去了主人家里。主人是位70岁奶奶,儿子办了绿卡要将奶奶接到美国。猫妈妈奶奶想法儿带走,相守多年宛如老伴,有时一只猫带给老人的慰籍远大于人,人太忙了,名缰利锁不顾空巢。她之后“猫娘”去了,并问奶奶索要了她联系方式,自此成为密友,猫猫互动彼此解闷。 热聊两月,时至今日依然感慨缘分,一个昵称“猫生”,一个昵称“猫娘”。 猫娘问她为何叫“猫生”,男孩子气,她玩笑表示自己八块腹肌壮如黑塔,不过是她厌烦当女人,每月月事疼到要死不活却无人问津。有个舍友倒杯红糖水,替她带饭,替她实验室签到如摘星辰。而猫娘解释,她天生体弱,希望有朝一日身体好了,真正当娘。 “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苗小星自说自话,然后呸呸乌鸦嘴,忙传简讯: *它娘,我是它爹,最近如何?身体还好吗?“吹毛”还调皮不?我今儿一早又被“迷糊”挠醒了,感觉大懒虫再过不久就给猫猫治愈了,我妈20年没能耐的事被一只猫搞定,威严尽失哪。 *看到信息请回复,很担心你。(撇嘴) *对了,你那吹毛求疵未婚夫有没有再扔猫啊?再扔,给我电话,我叫上兄弟来给你评理,我可是有八块腹肌的黑铁塔啊!(捂脸) *晾着我这好的猫它爹不要,偏要那吹毛求疵。(抠鼻) 不见回复。 苗小星付之一叹,逗逗灰团子,“你娘不要你,你爹我再不管你,你就流浪去,哼。” 说完背起书包,颠颠出门。书包一下一下拍屁股上,像拍老马敦促前行,她都被赶了二十年,马上就是头了,和尚撞钟也是够了。只是有句话很对,小时候不想上学,长大后不想上班,老了后不想上天。 逃不掉,苍天饶过谁。 刚到三食堂,一眼瞥见日思夜想,躲柱子后一瞟再瞟,眼睛眯成月亮。黄道吉日,食堂烟火都化作香奈儿五号。 日思夜想叫师歌,高中同级尖子生,于苗小星他即整本“诗经”,形同乔木面如冠玉,尽管甘甜甜总诋毁他gay 里 gay 气。等他结束就餐,苗小星离弦之箭跑窗口买了包子豆浆,又跟踪狂一样撵出去。 细碎少女心,细碎步子,走在清晨打散的光柱里,法桐擎起太阳。 这是丁达尔现象,她还记得。 男生走在光影交错里,仿佛走进旧时光,走进过去,她不喜怀旧,因为旧日负担影响当下质量。 尤其灰扑扑黑塌塌毫无生气的高中,是她最不待见的时光,考考考分分分剥夺她视力,她梦想,她年华。她想钻营“国学”,父母坚决反对,什么文科难就业,什么学文太丢人......于是她成了电子信息工程女,苦缠牛顿莱布尼兹麦克斯韦很多年,她不喜欢死人死公式,他们亦不喜她。存活至今,纯属命硬。而她对高中能清晰记忆,只因这下巴尖尖的男生,下颌线顺着喉结到鼻尖,弧度完美。 师歌走进“航空楼”,不能继续追踪,她懊恼之际咬口半凉的包子,脑袋耷拉朝自习室爬去。 喜欢一个人真难,比她高中惧怕的双曲线大题还难,比死还难。 悻悻趴桌上吭哧吭哧啃包子,翻看朋友圈,猫娘的。从动态和之前两月的交流推断,她耽于温柔善于恬静,害羞三分温吞七成,贤惠勤快。和她刚好相反,懒癌晚期患者,能猫被窝三天三夜到三更半夜濒临饿死才爬起来,偷偷插上1000瓦小电锅煮包泡面拯救生命。吃饱喝足又像小野猫调皮到举家不宁。冬天试遍夏天裙子,夏天穿搭冬天大衣。头发散了披,披了扎,丸子花苞蜈蚣辫,乐此不疲。 可她遗失活泼太久,形单影只快傻出天际。甘甜甜吃天的心大忙人,很少陪她浪迹,生活宛如素描,温婉的出现一度给她上色不少。 她们不能就此断了联系。 微信不回就发短信,她是热衷磨人的小妖精: *娘子,我好生想你。 *你再不回我,一颗小红心真要被捅个破窟窿了。(泪流成河) 她只猜到“变心”或身体抱恙,绝没猜到公墓骨灰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