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挪过去,见案桌上摆了一只瓮,里头盛了些碧绿色面片一类的东西。她唔了一声,道:“今儿吃冷淘?”伸手拂了拂衣袖,“天儿也不算热。” 李氏笑道:“是你祯姐姐嘴馋了,略做了些尝尝。”,二婶宋氏也笑道,“可不是,这槐叶冷淘还是盛夏时最适宜,做好了湃在井中,再没有比它更消暑的。” 景礼眨眼道:“祯姐姐火气是盛了些,该去去火。”众人都笑起来,景祯闻言眉毛竖起,就要过来抓她。景礼闪到李氏身后,笑着连连求饶。 白氏哼了一声,“我瞧着礼丫头说的很有道理。” 景祯斜着眼,“大婶子,你瞧礼丫头,竟取笑我这个做长姐的” 李氏给闹得没法,把景礼从身后捞出来问道:“好了,我可经不起闹腾。怎么你自个儿回来了,禧丫头和祈丫头呢?” “禧姐姐家去了,祈丫头蹭着好酒好菜了,这会子正乐不思蜀呢。我正回来说一声”景礼道。 齐氏奇道:“景祈?她怕是连东南西北也辨不清,她上哪能蹭着酒菜?” 景礼心道她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呢,脑子里装的事儿多着呢。“同咱们一路南下的一位大哥,见祈丫头惹人疼的,眼下在庆余楼呢。” 齐氏笑道:“景祈这回可遂愿了。” 景礼耽搁了一会,紧赶慢赶跑去接景祈,还没到庆余楼所在的街道,便看见杨昭怀中抱了一大堆东西,跟景祈走在街上,景祈还捧着干莲叶,里头热腾腾的装着吃食。 没几步景祈拉拉杨昭的袖子,站在街角的摊子前挪不动脚。杨昭跟景祈站在一块,活似一根粗木桩和矮竹竿,景礼看这场面新奇的很,轻手轻脚的凑上去。 只听杨昭不耐烦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能吃?” 景祈捡了一块酥饼咬的满口生香,含糊道:“多么?” “方才庆余楼的菜,酥饼,梨膏糖,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点心,还有这什么小汤圆?”杨昭拘谨的很,抱着一满怀的吃食,惹的行人侧目,觉得十分有损他的威严。 “那些是给礼姐姐的。”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拿着。” 景祈举了举手里的酥饼,理直气壮道:“我拿了呀。” 吃着手里的还要看着锅里的,杨昭极其不耐烦,恶着嗓子道:“走走走,赶紧送你家去,还赖上我了不成?” 景祈也不说话,拿脚挫挫地,一面努力咽下口中的酥饼,一面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他。 “行了行了,别这么看着我,买还不行?”杨昭头疼不已,只得对着摊主道:“给她来一碗。” 这景祈是找到制衡他的好路子了,这一路上但凡看见什么吃食,也不说要,只挨在摊子跟前一副走不动道的样子,还拿那小眼神瞥他,一有个不顺意就跟被虐待了似的,都什么人! 摊主乐呵呵的道:“瞧这姑娘可怜见的,当爹的可不只能顺着吗。” 杨昭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 景礼在后头乐弯了腰,杨昭只略比明齐景视大个两三岁,许是在江湖上行走惯了,风吹日晒的倒是有些显老。和十来岁的景祈一块站着,还真挺像。 杨昭虎着脸,把怀里那些东西往景祈那一塞,拎着她后衣领子跟小鸡仔似的,转身就走。景祈哎哎直叫唤,他也不理。 回身便看见景礼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没好气的把景祈往她那一扔,“拿着!” “哎,杨大哥。”景礼接住景祈,看杨昭那百般嫌弃的样子。心念一转,忙唤住他。她笑嘻嘻道:“掌柜的没来,你在姑苏也应无事可忙?” 杨昭警惕的看着她,景礼大喇喇的把景祈往面前一推,“你要是不帮我这个忙,她我可不要。” 等到景礼带着心满意足的景祈晃荡到景家,却见众人都齐齐聚在正堂内,神情肃然,景宪和白氏脸色尤其不好。见景礼回来都将目光聚在她身上。景礼不解道:“这是出了何事?” 景宣意味不明道:“礼丫头,方才禧丫头可是和你一道出去的?” 她点了点头,“怎么?” 景宣继续道:“那你可知禧丫头眼下去哪儿了?” 景礼顺着接口道:“禧姐姐在石桥那就和我分了道……”,又突然记起看见景禧出入天元当的事儿,瞧景宣的语气,怕真是出了什么事。但她也记着景禧的请求。便道:“她便家去了,往后便不知道了。” 景祈闻言没忍住看了景礼一眼,不知为何景礼要说往后便没见过。白氏精明,立刻站起来牵着景祈问道:“祈丫头,你是不是见着你禧姐姐了?” 景礼看见景祈再一次回头望着她的时候,只觉得眼前黑了一黑。紧接着齐刷刷的目光定在她身上,活似针尖一般。白氏直起腰来直勾勾的盯着她。 景礼十分后悔,棋差一步。她倒是真遇见过,奈何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下可好。又给自己白捞了一项罪过。 她硬着头皮问道:“到底是出了何事?” 宋氏叹了口气道:“方才老三家里的管事来,说禧丫头不见了,她房里的一应衣裳珠钗都没了,还有家中的一些贵件……想是离家了。” 景礼心内一震,景禧这是,跑了?她方才去天元当应是去典当值钱的物件路上傍身用的,可是景禧是不是也太仓促了? 她静下心来细想想,想起景禧那时莫名的神情,慢慢明白过来。想必景禧本也没有这么急,只是路上叫她撞见,满心以为她会告诉白氏等人,这才匆忙收拾东西离家! 这么的便对上了,景禧原来的冷静是因为心中早有打算,往后的失态则是因着担心前路被阻。景礼内心无力,她瞧着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转而站在景禧的立场,一个经年不被重视饱受嫡母欺凌的庶女,合该是谁也不愿相信的。她心下又对景禧生出几分佩服,就冲她这份不屈的心气。又有那么点担心,一个孤女这会儿能去哪儿呢。她要是信她,她没准还能搭把手。 景礼这儿心思百转千回,白氏却已站到她跟前,寒着嗓子道:“礼丫头,你要是知道什么,可别瞒着婶子,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氏心里虽也不大认同白氏给景禧定下的婚事,也景禧这一走了之若真是和景礼扯上什么关系,也难担待。又不好帮着腔怀疑自个儿闺女。景礼诚恳道:“三婶,我真不知禧姐姐去哪儿了。” 白氏摆明了不信,“那祈丫头瞧你做什么?岂不是有事儿你叫她瞒着吗?” 景礼百口莫辩,又想着反正人走都走了,她看见的那程子事儿也碍不着景禧,索性直言了已证清白。 这儿还没开口,景祈那不开窍的脑子也有灵光一现的时候,只见她站出来挺直了腰杆高声答道:“不干礼姐姐的事儿。是我在庆余楼那瞧见景禧姐姐抱着个包袱进了对街的铺子……也没怎么瞧真切。礼姐姐怕我错了眼,诬了禧姐姐。这才叫我不要乱说!” 景礼暗道一声好,这话说的倒还严谨可信。白氏紧跟着问道:“什么铺子?” 景祯一声嗤笑,“庆余楼对门,婶子不知道是哪儿?天元当!” “要我说也怪不得禧丫头,三伯三婶这事儿办的不体面,禧丫头是生生叫人给逼走了!这么的我倒还佩服起她的胆量了。”景祯这话把景礼想说的全吐露出来了。心里暗暗给景祯叫一声好。 景宪脸色铁青,茶碗重重的撂在桌案上,平地一声响。景宣瞪了一眼景祯,斥责道:“别说了!” 白氏一下倒在座位上,手握成拳。齐氏斟酌道:“三嫂子莫急,了不得将亲事退了,我瞧着也不是门好亲事!到时候禧丫头许就回来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六礼过了大半!赶明儿那边就要来人请期,这会子能说退就退吗!”白氏恨道。 景礼心道,其实倒也不是不能退,只是男家的彩礼已经抬入了景宪家,且不说银钱到了景宪白氏手里眼下还是不是全数儿,就是景禧为了解恨拿走那么几项也是极有可能的。唯这一项有些为难罢了! 景祯再一次道出心声:“四婶这话可说错了,三婶不过是忧心那彩礼钱罢了!”景礼忍不住向景祯投去赞许的目光。 景宪烦闷的摆摆手,“先别掰扯这些,先把人找回来要紧。想她也走不了多远”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景礼也是担心这个,景禧一个深闺女子,光有银钱没有凭证,出不出得了姑苏城都难说。 大晋律法严明,四方道路也管制的厉害。没有身份户籍证明,没有过所,被官府抓起来算是好的,怕就怕一个姑娘家落在歹人手里!景禧倒还真是豁出去了。 家里小辈的男丁不少都跟着景视去赴宴了,连景祯的夫婿王坤也去了。留下的只有景福这个自个儿还一脑门子官司的。这事儿又不好宣扬。几个长辈只好先出去沿着四周找找。 景家这回真是污糟事儿搅成一锅粥了,景礼看着景福萎靡不振的背影,想起自己托杨昭找的人,没准还能给景家再添一把火。还想算计她?自个儿的事先捋清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