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人回答他,草屋里走出来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伯,端着木盆颤颤巍巍的出门。 一见了他们,沙哑着嗓子问道:“来渡船?这儿可早就没有船了” 明齐上前笑道:“不求渡船,只请老伯卖些饭食与我们” 老伯也笑道:“粗茶淡饭,不嫌弃就过来用点吧” 这个渡口如今少有人来,老伯一个人守着茅草屋过活,见来了这么些人倒高兴得很,热热闹闹的给他们张罗着饭食。 明齐二话不说撸袖子帮着生火淘米,锦衣上头沾着泥土草灰也混不在意,笑着和老伯闲话家常。 景礼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哪点都不像是长在华贵深宫里的皇子。 她凑到杨昭身边道:“你家王爷在生火做饭呢” 杨昭快速偏过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继续指点宋南行出拳的动作。“出拳要快,准,力量都集中起来……” 景礼继续道:“你难道不应该去帮他吗” 她觉得杨昭作为明齐随侍的护卫,真是一点眼力劲没有,不仅好吃,还懒做。 杨昭奇怪的看着她道:“我又不会” 说完又看了干的热火朝天的明齐一眼,坦然道:“他就爱干这个,不用管他,等着用饭就行了” 景礼十分佩服,这位爷才是实打实的主子吧? 她走到灶台跟前,听见老伯一边拿晒好的鱼干一边问明齐:“你们这是打哪来啊” 明齐专心致志的生火,头也不抬答道:“打长安来” “长安?这个时节,是去考科试?” 明齐摇头:“我不是,我那位朋友是” 想了想又道:“他选试已过,回乡归觑之后便要授官了” “好好好”,老伯不住的夸赞,“家中有人科举出仕,便可免了家中男子兵役”。 明齐的手一顿,只听老伯继续说道:“成德十二年西征夷族那会儿,那头的村子里叫征走了好些男儿,有立了军功的,也有好些再也没回来的” 老伯年纪大了,弯腰显得十分费力,景礼接过老伯手中的米盆,扶他坐下,温言道:“我来吧,您歇着”。 她熟练的挽袖下米入锅,老伯继续说道:“以前好些进京赶考的举子没钱雇车坐船,只能走着去。好些南边来的,得在路上走好几个月。老头子年轻那会还能渡那些读书人一程,听说现在朝廷规定举子渡船不收银钱?” 明齐不知怎么的,方才一直默默的,有些心不在焉的往灶里添柴。 景礼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才抬头答道:“是,早先有位进士无钱渡船,其家又远在长安千里之外,很是潦倒,传到了当地郡守那里,他罚了管舟船的官吏定下这条规矩。朝廷觉得是好事,这才形成定规。” 老伯边听边点头,突然不说话了扶着灶台边的柱子慢慢站起来,佝偻着腰往外看了看,眯着眼道:“有船来了” 还真是有船来了。还是艘大船。进到这个渡口里,显得有点局促。 三层楼高的船身,赫赫扬扬的气派,迎风飘扬的旗子上,写了个“漕”字。 船上人不少,各司其职。只有三四个男女迎风站着。等船慢慢停稳,一个男子从船上飞身而下,杨昭大步上前拍他的肩,“你小子可算来了” 原来是来接他们的船。 男子冲他点了点头。跟杨昭攀谈起来,半晌才张望道:“高兄呢?” 明齐从灶台后头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抱拳道:“,成兄,许久不见” 那人见他这一副洗手作羹汤的样子,顿时也是哭笑不得。 明齐坦然道:“还请你等一等,我这里收拾收拾” 老伯不收银钱,他在这里独居,用不大上这个,且他们也没吃他什么东西。 明齐转而叫人从船上搬下来不少粮食米面一类,放到老伯的灶台前。 老伯不收,他便从桌子上提了一兜晒好的鱼干,“拿这个换” 老伯叫他弄得没法子,只得收下。直到他们上船行出了渡口,还能看见他站在草屋前张望着。 船行了没多久,就进了运河段,景礼这才发现方才那渡口所在的河道倒是离繁盛热闹的运河不远。 船上方才站着的三个男女,一对是廖大和鲍三娘夫妇,另一个叫齐贺。接他们的叫成彦。都是漕帮的人。 漕帮是现今运河上最大的帮派,也是行商。南北货物往来他们占了大头,向来朝廷征用私船名头上是租用,实为掠夺,漕帮这几年做大,连沿途的各地方官员也不可小觑。 好在他们也不拿大,与官面上关系还不错。景礼住的光德坊住的不少都是商户,而往来长安的货物不少都是漕帮经手,景礼倒是听了不少漕帮的事。 景礼看着他们与明齐熟捻的寒暄,这艘是附近分舵的船只,似乎专门调来给明齐用的。不知道这上头的生意明王爷是不是也插了一手。 因着漕帮的特殊性,即将入仕的景视也得避一避闲,重新拾起宋南行夫子的差事。 明齐似乎忙了许多,不大见得着。 杨昭有了廖大这个同为大老粗的酒友,总算放开了手脚。 鲍三娘不像念娘那般清冷,为人十分爽利,船上女眷不多,她日日就爱拉着比她小了十多岁的景礼说些闲话。 景礼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也爱缠着三娘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听着十分向往。 漕帮的人似乎都不知道明齐的身份,只觉得他大概是个颇有背景的世家子弟。 明王爷发家致富的手法很简单,一靠钱,二靠义气。 他最开始在姑苏拿宫里的菜式出来开酒楼,等“高桓”这个人有了些名气,就开始往别人的生意里插一脚,比如这家酒坊的生意做不下去,就跑去拿大笔的银钱给人周转,这么下来,现今姑苏城里不少大的生意后来细究下来都有高桓这个名字。 当然也有赔的,不过他只要还剩下点回长安做王爷的渡船钱,即便赔光了也无所谓。 凭着胆大心细不怕赔,现今高桓名下各个地方的产业不胜枚举。但他从来不在明面上,也不专注于做大某一笔生意。 他也义气,出手大方,结识了许多的朋友,其中就有漕帮原来的少爷,现今的帮主。漕帮早些年遭遇重创时,明齐给他们重新置了不少船只。 所以现今他一句话,漕帮做什么都义不容辞。 景礼听的唏嘘不已。他做的事情通通都像是玩闹一样,银钱权势名声地位一样不缺,实在觉得无聊的还可以回去争一争皇位…… 有了漕帮的旗号,没有敢来劫船闹事的。且四五月的天气,运河上无风也无浪。故此一路行进的十分顺畅。每隔三五日停在渡口半日,补给船上的食物和用品。 这一日船到了宿州渡口。早起看见一群人聚的集全,明齐和宋南行背着行囊正要下船,杨昭一脸郁闷的站在旁边看着。 宋南行见她出来,赶忙跑过来道:“王……公子接了别人的帖子,要带我去楚天山庄赴庄主的生辰宴,杨大哥会一路随着你们去姑苏。” 景礼抬头往明齐的方向看过去,他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她闷闷的嗯了一声,叮嘱宋南行要小心。这一趟带他出来本就是见见世面,他满脸都是兴奋。 走近听到三娘正在打趣杨昭:“杨兄弟这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做什么,你家公子不是说了会亲自去姑苏接你吗?不会不要你的” 说完自己捂着嘴笑了起来。 廖大跟着憨憨的笑。齐贺也跟着搭腔,“杨兄且放下心,高兄不要你了还有漕帮呢,我这永远欢迎你。” 杨昭本就不满明齐只带宋南行不带他,还叫他们一通取笑。干脆飞身下船,自己负着手往城里逛去了。 原来他们还是要去姑苏的。 景礼送他们下船,李氏闲来无事应了给他们几个做靴子,缺了些料子针线,这会子顺便和李氏去宿州城里逛一逛。 看着宋南行和明齐上马行去。她们两个才逛着往市集去。 宿州比不得长安,但好歹也在运河沿岸,倒也热闹。李氏在摊子上选些针线,景礼百无聊赖,四处看看。忽然看见前面街口有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走过。 好像是……那个成彦? 他话不多,在船上跟她也不过点头之交。景礼见他行色匆匆,一路碰到些人也不停下。 好奇归好奇,这与她到也不相干,大约他有什么急事吧! 景礼回过身正要和付完钱的李氏离开,脑子中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想起来。 李氏把弄着针线,念叨着:“还得去买些料子,王爷穿惯了锦靴,那个却不舒服。倒不如给他做双家常的履,倒合脚些……” 料子! 景礼脑中的弦好似叫拨动了一般。猛然想起刚刚成彦身上穿的衣裳,簇新的石青交领袍。和那日西市布料店里,念娘买下的那匹男子衣裳的料子一样。 掌柜的说,这是时下新出的衣裳样子,买的人倒并不多。 念娘和……成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