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个时辰,但其实走的路程不远。此时太阳已经高照,莫菁本来就渴极加上如今日照,更觉得嗓子干得有些发痒,额间因为走路牵发了腿伤带来的疼痛渗满了汗珠。 她停下来扶着山岩喘息,岩间长满了翠绿的藤蔓,找不到溪流,但让莫菁激动的是,她竟然发现了可以食用的果子,心里又惊又喜,再也不能顾忌更多,摘了下来就往嘴里塞,尽管酸得离谱,但恰好能刺激口腔分泌唾液,减低渴感。 就这样边走边沿路摘下能果腹的果子和野草,三天下来,总算没有困死在这山间。 夜间,她一个人躲在一块岩石下休息,没有生火。事实上,这三天夜里,都没有生过火取暖。 一来她怕生火引来找来附近的野兽,到时候别说自己身上带着伤,即使没有带着伤只怕也要葬身虎腹了。这几天一入夜便听见有野兽哀嚎,狼或虎都有。她孤身一人,其实心里害怕,很多时候一夜未敢合眼强撑到天亮,等到兽叫哀嚎的声音逐渐停歇才敢安心下来休憩一会儿;二来又怕生火招来了要找他们的人,她并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下来察看她的踪影,是伤是死。但今天下来,事实证明,她是多想了一层,心中才稍觉安心。 但即使没有上面两层顾及,只怕自己这火还是生不起来。因为她不会野外取火,这也只能怪自己在现代的时候不多看野外求生的节目。 其实,那时的自己并不喜欢冒险或旅游的,便也没想到那些节目中教授的知识,有朝一日会有用武之地。谁会想到,一个在现代活得平平凡凡的大龄女青年有一天会因为一个意外,来到这个丝毫不熟悉的朝代?还要落魄到如今这般只能指望自救的困境。 入秋后的天气愈发地冷起来,尤其是在山野之间,莫菁靠在岩石便拼命地搓揉手脚想摩擦生暖但效果不大。耳边有由寒风夹杂着野兽的叫声飘来,让人更觉得森冷。 这样的情况下,她愈发地渴望温暖,便想起了那夜在山洞里的火,暖烘烘地,身边还挨着小和尚,温暖极了。火是小和尚燃起的。他自小便在山间长大,自然懂得比她多。 想到小和尚,又想到了自己惨死的阿娘。她便觉得心中酸楚难言,一时红了眼睛,捂着发酸的鼻子不肯哭出声来,总觉得说,自己怎么可以这般软弱?但眼泪哪里由得自己的意识?说掉就掉,发烫的泪珠滴在手背上只觉得更不知所措又无助。 想起三天前,自己还那么开心地牵着小和尚的手,发誓要许他一个愿望,发誓要和他,和自己的阿娘,和自己的四哥,和他的依止师一起生活到老。而如今,这一切,怎么就变得那么快了呢? 到了第四日的清晨,莫菁靠在岩石间,悠悠醒来,竟发现自己发起烧来,手肘的刮伤也开始发炎化脓。无法,她只得撑起树枝,一瘸一拐地跳着走路,在山间寻些草药来敷。却不料接近晌午的时候,发现了一条小溪,这对于一个久旱逢甘雨的人而言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惊喜。 她来到溪边清理了伤口,再清洗了脸和身子后觉得舒爽了许多,只觉得脸也不那么热了,头依然眩晕且痛,但知道这是发烧时正常得生理现象,掬了几捧水润泽了喉咙,又从旁边捡了个破烂的瓦罐洗干净装了些水带上路。 却不料,走出来却花了整整八天的时间。期间,烧退了,而且手肘处的伤也没有进一步恶化,慢慢地开始结疤。只是,腿部的骨伤没有恰当地治疗,只怕新骨错位生长以后要好了是个瘸子了,但莫菁不在乎,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望什么完好无缺呢? 莫菁思虑再三,还是想要回去虚南寺看看,无论如何她总得要看个究竟才能安心。她心中明明知道小和尚此次被自己所连累,只怕要凶多吉少了。但心里仍然贪心地希望,他还安好,或许他正在虚南寺等着自己回去找他。就象是自己相信他没有死那般,他也相信着自己其实还活在这世间。 山底的路她多半不认识,所以困在其中许久。但到了山间,找到了熟悉的小径,要去虚南寺变得轻而易举。 然而,当莫菁千辛万苦走回那个熟悉的地方,打开虚南寺的大门,映入眼帘的那番景象,却觉得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满地的尸首,寺内充满了腐烂的异味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嗅觉与视觉。莫菁一时无法忍受,靠在门边干呕起来,但因这些天里只是靠着野果饱腹,身体一直半饥半饿的状态,除了黄水,她什么也没有呕出来。 那些尸首腐烂多时,有的甚至渗着腐水,甚至有蛆虫攀爬在脸部和身体上,虫蝇四处环绕,倘若不是因为此时天气渐冷,尸体腐烂的速度不快,只怕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莫菁看着眼前不忍入目的画面,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崩溃地跌坐在门边,竟觉得此刻连哭也哭不出来。 从她来到这个朝代开始,她便有意一直在逃避,她想要在这里做个平凡的蝼蚁,不想目睹死亡,不想目睹这个朝代的冷酷,所以她不想要莫谨回帝都,所以她每日装作自己真的只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地天真快活度日。 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却要硬生生地把自己所期望的一切所撕碎。她心中怎么不悲戚,如今自己身边再无一人,连个归宿都没有,在这个陌生的朝代自己又该要何去何从?难道自己真的要被仇恨包围一辈子,与那些人一般,用人命来换取自己的快意和释然吗?那自己的底线呢? 她缓缓地伸出手捂着脸,无助地把自己蜷缩在一边,痛不能言。 天上日光照得更盛,她终于强迫着自己颤颤抖抖地站起来,忍着恶臭,走过去一个个地把那些尸体搬开来仔细察看,有些人的面部已经无法辨认,有些人身形虽然相似,但确定不是小和尚。 没有小和尚,他们一个也不是。也许那时候便死在断崖之上,又或许他活过来了。 如此一想,心中难受却又隐隐带着期待和心安,莫菁用了一天的时间,把这些尸体都搬到一处点燃火彻底烧了,一时火光冲天,蔓延了半边天,映得天空好似黄昏时刻般点缀了晚霞。骨灰她用一个大的瓦罐子装在了一起,而后把它葬在了寺内那棵石榴树下,最后对着那柸黄土跪下阖目拜了三拜,心说,终究是自己连累了这些无辜的人,这是她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他们能够原谅自己。 后来,莫菁又跑到那夜坠落的断崖,四处看过,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没有小和尚的尸体,也没有血迹,旁边的红荆花开得很是艳丽,在晚风的摇曳下飒飒生姿,她又多了几分坚信,小和尚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但是自己又要到那里去找他呢? 放眼看着山下的百家灯光,而后,极目远眺,莫谨曾经告诉过她,面朝东方,那里就是帝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