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一下里面那个人。”穆利纳斯冷淡地说。
帕提斯打了个手势,佣人推着打扫房间的工具推车从容进入。房间内很快传出一阵象征意外频出的叮叮当当声。
穆利纳斯走远,帕提斯快走几步紧跟上来,看他格外端肃、随时能出席葬礼的神情。这幅过于‘正式’的做派意味着‘穆利纳斯’躲进了‘尤尼克斯执掌者’的皮下,藏起自己全部私人思绪。
“我很抱歉。”帕提斯说,“我会查清结果给你。”
舞会上这种事其实屡见不鲜,但穆利纳斯是出了名的禁.欲,又是帕提斯的至交好友,这等丑闻无疑是东道主的失职。
“我等你消息。”穆利纳斯硬邦邦地说。
帕提斯有些惭愧,视线下移,看到男人紧紧拎着一只玻璃小桶,花苞似的白球正蔫蔫地沉在水底,腕足也不卷了,便借机关切道:“软软有没有被吓到?”
穆利纳斯吐出三个字:“他没有。”
“别生我气,穆里。”帕提斯拍拍他的肩,“这确实是我的疏忽,实在对不住,回头我再给你赔罪。”
“我没有生你的气,帕提。”穆利纳斯说,“我只是……”
帕提斯语气轻松,理解地说:“只是今晚的事太恶心人了。我已经被膈应到了。”
软软更用力地团手团脚地抱住自己。
“正好现在快入夜了,后半截宴会你也不感兴趣……”
“嗯。回见,帕提。”
“回见。”
帕提斯望着好友大步下楼,身后仿佛甩着飒飒作响的披风,走得气势汹汹。
……心情真差啊。
黑皮青年叹了口气,侧耳听佣人小声汇报几句:“小少爷,大少爷他……”
黑豹的金眸眯起,原本偏圆的眼型眯成细长模样,眼睫垂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乍现的凶光。
“正巧。”帕提斯咧开嘴角微笑起来,露出一对晶亮的虎牙,“我也有事要找他商量。”
康里原本正跟别人谈笑风生,余光瞥见自家表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顿觉有紧急事态。想了想,觉得这种场合,再如何紧迫,表哥也不会失了礼貌,势必会跟他寒暄几句,兴许那几句里就会透露出有效信息。
于是他谨慎上前,排忧解难似地亲热道:“表哥,什么事这么急?”
穆利纳斯顿步,镜片上掠过的反光也掩不住他的冷眼。
“这位先生,”穆利纳斯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认定别人有急事要做,不如再拿出些风度来,学会避嫌——避开趁火打劫的嫌疑。”
康里的笑容渐渐凝固,穆利纳斯微微一笑,从容地为他拂了拂肩上不存在的浮尘,低沉道:
“以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尤尼克斯最年轻的执掌者淡然离场,宴会上却少不了他的传说。
康里的合作伙伴热切地跟他握手,夸他们尤尼克斯家兄弟感情真好。康里只能露出骄傲的笑,通过对穆利纳斯的赞美来给自己镀金。
表达自己和表哥的亲近,表哥对自己的器重。由此,他个人的能力就靠穆利纳斯的名声得到了肯定。只要不是脑子太拎不清,不管他做什么,慕名而来的商人们都会把他捧起来。
康里陪着未来的合作商一起笑叹,打落牙齿混血吞。
该死的。
他微笑着想。
……什么见鬼的态度啊!?
穆利纳斯开车,软软缩在小桶里装哑.弹,好半天,才敢掀开一点儿耳鳍,从缝缝里偷看他。
男人调成自动驾驶,正拿着在表盘弹出的小光屏上敲着什么。
穆利纳斯:[去查软软的来路。]
注意到小章鱼的视线,穆利纳斯下意识微侧身体,调整光屏的角度,让它只面向自己。
——提防。
软软从穆利纳斯的肢体动作里察觉了提防。
原本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泡澡,一起睡觉,穆利纳斯对他从不设防。穆利纳斯没有特意隐瞒他的东西,他也没有非得避开穆利纳斯的秘密。
他们单纯地亲昵。
这一刻,软软尚且懵懂的大脑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条隔阂,无形但泾渭分明。
他们兴许再也不能亲密无间,回到从前。
他缩缩腕足,耳鳍轻轻盖住了眼睛。
穆利纳斯一路飞驰,直接回家坐进沙发。
半晌,穆利纳斯说:“你好?”
软软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兴许沉默可以挽回过错。他可以永远不再说话,假装今天的事不曾发生过。
但他看穆利纳斯凝重的目光,就知道他不可能逃避。
穆利纳斯盯着桶等待,终于等到小章鱼露出海蓝色的眼睛,开口道:“……你嚎。”
……他家的章鱼真的开口说话了。
穆利纳斯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那感觉就像以为捧回家一株山茶,长出来却是狗尾巴草。
他会说话。
什么时候会的?之前为什么不说?是特意瞒着不说的吗?
他甚至会思考。
他会玩显示屏,自己就能开了看电影。
穆利纳斯终于明白自己养章鱼的违和感是哪儿来的了。
他不是在养章鱼,不是在养一个与世无争,遗世独立,什么都不懂的宠物,他养的是一个能思考能交流,会听会说,甚至读得懂空气的人!
他把它当无害的章鱼养在身边!
他不避讳它,商业机密合同文书,签文件开会调动人事,他几乎时刻把它带在身边,他最器重的秘书长都得不到这个待遇,没有任何人了解他了解到软软这个地步。
因为他以为它就是只章鱼。他当然可以跟它分享所有秘密。事实上,那都谈不上‘分享’,穆利纳斯只是没把它放在心上。
它是最安全,最可爱,最可靠的爱宠,是不会背叛他,只要投资就会有回报的必涨牛股,稳赚不赔。穆利纳斯投入爱,收获更多欢喜。
但现在它不是了。
对他了如指掌的章鱼,和知晓他太多秘密的人——这可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穆利纳斯回顾与软软相处的两个月,这才惊觉,他只关注过软软的电影记录,从来没想过要查一查它用的设备有没有对外部通讯。他把软软毫无防备地放在家里,任由它在家中爬来爬去,甚至允许它进入书房重地。他工作时,软软就在他手边寸步不离。
万千思绪投入心湖,但穆利纳斯脸上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软软便发现他在自己面前藏起了所有情绪——就像他在谈判桌上面对他的客户那样,每一个眼神都饱含深意。他只靠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就能透露给对方信息,诱导对方让对方以为胜券在握,或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或下达最后通牒。
软软忽然就知道,他接下来展露的神情都将经过精心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