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来得格外快。安比斯还没攒下多少钱,老板就告诉他春节几天没活干。
“说起来,你是蜜蜂吧?”老板叼着一根烟,打量少年发间的触角,“浓度还挺高。有这基因,去做点制糖业,园林业什么的,不比这个来钱快?”
“嗯……”安比斯含糊地说,“毕业之后会考虑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一条蜜蜂该走的路,从他出生起就断掉了。
这些事,都与饼饼无关。他只知道安比斯忽然不出门了,也不再带珠链回家。饼饼忧心忡忡:他该不会真把安比斯吃垮了吧?
后来几天的食量就直线下降。
搞得安比斯也愁眉苦脸:“饼啊,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只吃这么一点呢?”
外伤他还能买喷雾治一治,内伤就得去看兽医了。饼饼不是宠物,没有记录,E-B17也没有兽医诊所……
饼饼背对着他叹气,整只果冻软趴趴、蔫哒哒的。
怕把你吃穷了,你就不要我了。
热带鱼会吃掉自己的孩子,海狮会遗弃无力抚养的幼子。
他要是吃得太多,安比斯会不会,也养不起他了?
安比斯捧着虾送到它腕足边:“饼饼?小饼饼,大饼饼,好饼饼?现在饿不饿?再吃点,或者,放会儿再吃……”
饼饼瞧着那些虾,安比斯觉得它是想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下口。
少年沉吟片刻,思量着说:“饼饼,你是不是……吃腻了,想吃螃蟹了?”
安比斯越想越认为是这个理。当即穿上大衣,决定掏钱去买螃蟹回来试试看。虽然春节开门的店子不多,但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罗姨应该还在营业。
饼饼连忙拉住他。
安比斯:“嗯?今天想一起出门吗?……不想?”
不是,是不想吃太多钱啊……
饼饼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跟安比斯说话,窗缝里忽然送来一道夜风,改变了他的想法。
小章鱼望向风吹来的方向,探首凝望的姿态还颇有点像望夫石。犹豫片刻,他爬进了安比斯怀里。
安比斯摸不着头脑,怎么又想出门了?
……章鱼真难懂啊。
正值春节,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街道店门紧锁,只有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纷纷扬扬的彩纸和碎绸带。节日都锁进家里,留给外人的只有萧瑟。
今天的饼饼格外有主见,躲在他胸口里,吸着他的衣服指挥他的行进方向。走了一会儿,安比斯才看出来,饼饼想去海滩。
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又愧疚地想:原来饼饼想大海了。
确实,饼饼的伤迟迟不好,能泡水的地方只有狭小的垃圾桶……难免想畅快地游泳。
想清楚了目的地,安比斯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跑进一望无际的沙滩。
带着咸味的海风悠然地卷起他的衣摆。
再往前,就进入公猎区的范围了。安比斯只能在边缘游荡,捡到饼饼之前,他偶尔会来这里散步。行走在远离人世的地方,目光所及没有人类的涉足,没有人力堆砌的丑陋建筑,也没有人群嘈杂喧哗,他在海浪和海鸥声中寻觅宁静。
安比斯绕过一片礁石群,轻车熟路,步入一片三面环礁的视线死角。他蹲下身,拉开拉链,一只白章鱼蹦进海里。
海浪涌来,它踏着浪花沉浮,五只腕足如蹁跹的舞裙。清透的身体比泡沫更盈润。
小章鱼在浪里穿梭几下,一头扎进海里,消失不见了。
安比斯含笑看着它快活的身影。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饼饼……
还会回来吗?
它回到大海了。
——还会回来吗?
安比斯愣住。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他觉得还没到放生饼饼的时候。饼饼又那么乖,乖得让他从未意识到——章鱼只要下了水,当然可以逃向深海。
十分钟过去,海面仍然平静。风吹起波澜片片。
……不会吧?
安比斯的唇瓣颤抖起来。
饼饼的腕足还没有长好,它那么小!还只有五只触肢!
安比斯几乎立马就想冲进水里去,但他不会游泳,只能不断徘徊在岸边:“饼饼?饼饼?”
太阳渐渐吻上地平线,火烧云织上天际。
安比斯越来越焦急!
他咬咬牙,脱下大衣扔到沙滩上,手指颤抖地一件件掀起衣服,露出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胸腹。
背后徐徐展开一对蜂翼。
纤长匀称,浅金色的纹理向外伸展,透明的薄膜覆盖其上。
蜜蜂不是耐寒的物种,冬天的冷风冻得他浑身发抖。他咬紧不断打颤的牙齿,深吸一口气,想在海面上盘旋,碰碰运气,寻找饼饼的踪迹。
万一……万一它还会回来,只是没力气了呢?
那他就把它带回来。
哗啦。
浪花拍打他的鞋面。
安比斯维持着脱衣服的动作,愣愣地望向海面。
一抹起伏的白影渐渐浮现。
它几乎融进了海水里,肉眼难辨,但它小小身躯拖拽着的一个黝黑巨物却分外显眼。
小章鱼卖力地扑腾着纤薄的荷叶边,腕足合拢、挥开,如同朵朵花苞在它身后含苞又怒放。
“饼饼!”
它刚游到浅海,少年就连忙跌跌撞撞地向它跑来,扑通一声跪进海水里,任由海水淹没他的腿。
安比斯一把抱住它!
饼饼的腕足都惊讶地翘了起来。
小章鱼受宠若惊地瞧着他,不明白怎么过了这么一会儿,安比斯就突然这么亲昵自己。
不过饼饼很高兴,触须温柔地拢住人类的脖颈,贴上安比斯冰凉的脸颊。
好凉。
这么冷,怎么衣服都不穿好哇。
小章鱼伸长腕足,努力把安比斯卷起的毛衣往下拉。但他太小了,腕足不够长,胖嘟嘟的触肢弹性十足地伸远,也只想是踩在少年胸口上扑腾。
“饼饼,饼饼,”安比斯却不管他的衣服,只是一个劲地连声说,“我还以为你走了,你、你伤都还没好,我以为我不给你吃饱,你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