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淞没回答。
朝阳又道:“他们说,妖王将明承诺,只要放你回妖界,就不兴兵讨伐天界。”
妖王被天界封印在净潭几百年,不单是将明一人的屈辱,更是整个妖界的屈辱,然而这等屈辱却能让云淞平息,天帝如何不愿。
“二百三十六年,所得如此。”云淞垂首,“是我的命,亦是你的命。”
“可笑。”朝阳道,“这从来就不是我的命,是你硬强加在我身上的命。”
“十二记打神鞭,三日洗髓泉,万虚台上刮骨裂夫之痛,我的一身精骨被打碎,我替你受了这些,全当还了你将我造出来的恩情。”
云淞道:“我今日来,便是见你最后一面。我替你求了情,若是你能从洗髓泉活着回去,便既往不咎,让你承袭我的职位,成为花神。”
“谁稀罕。”朝阳闭上眼,偏头躲开她的视线,“一想到我这躯体被造出来是别有图谋,我便对这副身躯满是厌恶。”
云淞一顿,“我造你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从今以后再不相干。”
朝阳没理她,云淞站起身,等了片刻见她还不说话,便转身走了。
“以前,司命说你冷情冷性,我不信。”等到云淞走了几步,朝阳才开口道,“如今我是信了,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将人一颗心放在油锅上煎了后又放在盘子里片下来一口口嚼了。”
以前她在广域城跟着玄星吃烤鸭,那烤鸭皮被火烤的焦香酥脆,玄星用小刀将鸭肉片下来,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让她就着面皮吃。
鸭肉在嘴巴里香气四溢,吃得她欲罢不能。
眼下她便感觉云淞是那个片鸭肉吃鸭肉的人,而自己就是那一整只被炭火烤熟的鸭子。
明明自己才是无辜的那一个,明明自己才是有资格恨的那一个,再不相见的话却是从云淞嘴里说出来。
朝阳这才认清了眼下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事情的本质,是一场不掺杂丝毫感情的利用,自己是被利用的那一个,十分巧合的带上了玄星。
她自打出生气,整个生命就是充斥着算计,没有丝毫感情。
真是可笑,她曾将云淞当成了生命里唯一温暖的存在。
云淞没有答话,也没有回头。只是脚步稍顿,便走了出去。
打云淞出去后,外头的声音也止了,人影好像散去,连同原先看着她的那个仙童都不见了踪影。
万虚台,朝阳以前从没听过,只隐约在书本上瞧见过,是惩处犯了极大过错的神的地方。洗髓池能洗去神骨,在这池子里,有神因此重生,也有神因此陨灭。
祭钟忽鸣,整整七下,天界的祭钟一鸣,便有神陨灭。
七下,花神陨灭,妖后诞生。
朝阳忽然觉得很讽刺。
那么自己呢?她在神谱上有名字吗?若是陨灭,祭钟会不会响?玄星能不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晨钟响起十二声,她忽然被人抱了起来。
朝阳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隐约间她闻到一股像海藻的香味,又像是木香、苔香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味道极淡,又带着一股清甜,温和柔润。
几乎是第一时间,朝阳就认出了来人。
像是在广域城的时候,她瞧上了一家珠宝铺的首饰,朝阳嘴甜人乖,那掌柜给了个低价,却被一位贵族女子以高价截取。
朝阳那时不懂人界的尊卑之序,气不过同那女子吵了起来。这一吵,没想到连先前聊得十分好的掌柜也开始职责起她来。
她只有一人,那女子带了几个仆人,又有掌柜的帮腔,朝阳以一敌多,没几句就败下阵来。
那时她胸腔内充斥着的不过是愤怒,想将这一群人通通教训一顿。但当玄星赶来时,她的满腔愤怒通通化成了委屈。好像心底成了一汪泉水,正从里头源源不断地冒出委屈和酸涩,登时眼圈就红了。
眼下也是如此。她自打上万虚台时就在忍,再疼也忍住了,可眼下闻到了玄星的味道,忽然生出一股心安,在这股子心安里,又汹涌澎湃出万千的委屈。
她将头埋进玄星怀里,忍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声道:“玄星,我好疼的。”
玄星脚下一顿。朝阳的身上还滴着水,水渍蔓延至玄星衣服上,安静的能听见玄星刻意压抑住的呼吸声。
“我知道。”
朝阳在他胸口擦了擦眼泪,抽了抽鼻子,将一直捂在胸口的花生种株塞进他的怀里,虚弱地道:“花生株,可以种在北海。”
“先给你,怕待会儿忘了。”
玄星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步伐。
朝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像在玄星怀里,身上的痛也没那么痛了。
朝阳再次醒来时,好像已经换了天地了。
万花殿仍然是那个万花殿,可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只是身上的伤还没好。
朝阳低头瞧了瞧自己被洗髓池泡得发白的双手,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泛着粉色的白。
听木还在原来的地方,见她出来,隔着老远就在喊了:“朝阳朝阳!”
“哦不!”刚喊了两声,又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花神大人!”
朝阳一怔,这就是花神了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以前云淞做花神时,后勃颈有一朵血色昙花,云淞说是做了花神之后会有的烙印。
摸不出来。朝阳走到听木旁边,问道:“我脖子后头,有东西吗?”
“没有。”听木答道。
朝阳下意识又摸了两下,是云淞骗了她,还是她现在还不是花神?
听木又念叨着:“花神大人总觉得不像在叫你,可又不能再叫你朝阳了。要不结合一下,我以后叫你朝阳大人吧!”
“不必了。”朝阳摸摸它的树皮,“我不会做花神的。”
听木当即就问:“为什么?”
朝阳还没说话,就听得一道男声传来:“她用尽心思为了某个这么个差事,好让你能在天界继续存活下去,你就这般不领情?”
朝阳寻声望过去,见来人是司命,想起玄星说的那些不能说的秘密事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我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问问你。”
司命道:“什么问题?”
朝阳:“你、昴日、上虚、司夜等人,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云淞喜欢我而喜欢我。”
说完她讽刺一笑,云淞哪来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