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夜，气温低地有些过分。

手机传来提示音，六小时到了。

泷岛看向手中的火炬。不需要任何燃料，只要颂念咒语与克图格亚的名字，这根火炬就会自然点燃，一只炎之精也会随之而来。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若非亲身经历过，泷岛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上面。她把准备好的铁质火炬放回购物袋，拿起拐杖起身。

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泷岛用力抿紧嘴唇才没让声音泄出来。她抬手直接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拄着拐杖缓缓走出公园。

道路上空无一人，也没有车辆开过。温暖柔和的路灯静静洒下来，坠落枝头的樱花瓣在地面被夜风席卷着徘徊游弋。

但在灯光之外，房顶密密麻麻地蛰伏在黑暗之中，层次晦暗不明的阴影虚无缥缈。天际的夜空在城市五彩斑斓光芒的映照下，在如墨的深蓝中透出一点诡异的紫。

看到这副景象的泷岛并没有感到不安，相反，这才是她熟悉的世界。

虚无缥缈，如此真实。

沿着街道一路往回到学校的方向走，泷岛最终又走回买火炬的街道。她走进一家完全自助的宾馆，定下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泷岛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千日元的钞票，这是月初美和给的零花钱。泷岛没有用钱的地方，一直留着。钱包还是美和用裁窗帘剩下的布料做的。

泷岛在房间门口将火炬从购物袋里拿出来，进门之后先打开房间的灯，再反手锁上门。她选的这间房床靠着有窗的墙壁，泷岛把拐杖放到床上，她爬上床，将窗户拉开，然后背贴着墙壁坐下。

冰冷的触感触及伤处，绵延的痛楚驱散身体困倦。泷岛握着火炬将头靠在墙上，长长地叹口气。

还不是最糟的状况，也不到绝望的时候。

但随着时间流逝，局势只会对她越来越不利。她有足够的耐心，却没有足够的精力。

“没有选二楼的房间真是太感谢了。”

忍足单手撑着窗沿纵身跃进来，他落在床上，低头看着眼神难掩惊讶的泷岛，面上自然地浮出笑容：“跟踪了你，抱歉。”

他没有戴眼镜，柔软的刘海被夜风吹拂，眼睛映照着额发显出亦蓝亦紫的颜色。泷岛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表情，精彩地令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泷岛收回视线：“现在走还来得及。”

忍足从床上跳下去，他把椅子拉到床边，对着泷岛坐下：“我如果要走，就不会来了。”

泷岛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活着有什么不好？”

“我不是为了送死来的。”忍足说道。

泷岛沉默片刻，才说道：“人不想死就不用死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是啊。”忍足说道，“可活着却不去做想做的事，一样会有很多遗憾。”

“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

“所以我来了。”忍足说着笑了笑。“我很认真地考虑过了，泷岛，从你告诉我会死人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考虑。你在公园里时我就在五百米的街道上，我有很多机会可以退缩。但我做不到——”

“我知道我有很多很重要的东西，亲人，朋友，未来，梦想，我有很多事想做。而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至少在三天前都还是这样。如果死了的话大概在临死前会很后悔过来找你了，但如果你死了的话，我往后余生可能都会活在没有来找你的遗憾之中。夏天也好，梦想也好，未来也好，离我都还有些远，无论我跑地多努力今天都触及不到。但你离我很近，我翻个窗就能来到你身边。”

“……忍足学长。”泷岛深吸口气，“我收回你很聪明的评价，你是我见过最笨的笨蛋。”

忍足脸上的笑凝固：“欸？这种时候不应该很感动地和我说谢谢吗？”

“感激不尽。”泷岛飞快说道，在忍足开口之前，她又接着说道，“我要面对的生物，物理攻击对它来说是没用的，所以你绝对绝对不要对它做出任何攻击性行为。这样的话，它就不会将你视为我的同伴。还有，我说跑的时候，立刻跳窗跑到空旷的街道上。明白了吗，忍足学长？”

完全听不出是在和学长说话。忍足明智地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点点头，神色严肃：“嗯，我明白了。”

泷岛稍微松口气，将拐杖放到正对着窗口的地方，拍了拍拐杖另一边对着窗口的位置：“来这里，逃跑时比较方便。”

忍足闻言立刻抛弃椅子，学着泷岛贴墙坐下来。两人之间隔了两根拐杖，不远不近的距离。大约是泷岛身上散发出的气氛过于紧张，忍足没有半分旖旎绮思，而是有些好奇地看向她苍白瘦削的侧脸。

“泷岛，你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东西战斗呢？”

泷岛看着自己手中的火炬，想了想说道：“人类在面对那些未知的存在时，就像蚂蚁面对人类。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挣扎求生。”

以常识去思考，泷岛的话纯属危言耸听。人类是这颗星球的主宰，这是不争的事实。忍足的本能让他无法不去质疑泷岛的描述，望着泷岛认真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他忍不住去想泷岛的精神真的正常吗？

也在这个瞬间，忍足余光看到空旷的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房间角落，涌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气息。忍足的视线不可遏制地被吸引过去，在什么都还看不到时，忍足就感受到自己也在被注视着。

那股纯粹的仿佛是恶意凝聚而成的气息，让忍足的精神瞬间高度紧绷起来。

同一时间，泷岛镇定的声音传来：“忍足学长，冷静。记得，我说跑的时候，翻窗出去往街上跑。”

忍足感觉自己扭头看向泷岛的动作就像慢动作一般，但泷岛清澄的，仿佛正在燃烧的视线让他的时间流动又正常起来。忍足点下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