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洞后,大家骤然看见一盏油灯搁在右首靠着岩石的条案上,火苗被众人带进的风吹得东倒西歪、忽明忽暗,如同鬼火一般,映得山洞显得有些可怖。条案上还摆放着香炉、烛台,净水瓶等物件,条案后面是一尊依着山岩凿刻而成的神像。 见洞内并无人影,宁靖轻轻地出了一口长气,对大圣和宋黎明说道:“看来我们真是神经过敏了,这里就是个佛堂,刚才清泉肯定是过来巡视的。” 大圣点点头,仰视着神像笑道:“今天是一波三折,光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再这么下去,黎明恐怕真要得心脏病了。” “跟你们二位在一起,我估计是早晚的事。”宋黎明听了也自嘲地笑了两声。 “哎,你俩仔细看看,这个雕的有点意思。三头六臂的像是哪吒,但没哪吒那么帅。你看他那个头发,竖起来就像是雷公一样。靖子,你说这是谁”大圣用手一指神像。 宁靖双手合什,眯着眼睛瞧了半天,但是光线太暗,只能瞧个大概。神像的样子确实挺奇怪的,面目长得像是天王殿的四大天王,但又是三头六臂,面前的那双手持了一把宝剑,另外两双手拿着什么看不太清楚。宁靖摇摇头:“这个是什么菩萨得问姐了,我也是头回见。” 宋黎明更是看不清楚,索性说道:“胜哥,既然没什么状况,这黑灯瞎火的又看不清楚,干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天亮了和姐一块儿过来再仔细看看。” “既然来了,多留片刻也无妨。” “但……”宋黎明口中刚蹦出一个字来,宁靖已经被骇得魂儿都散了,和大圣不约而同地大喝了一声:“谁!?”宋黎明也猛然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大圣说的,一时被吓得不知所措,闪到大圣后面紧紧靠着山岩,大气也不敢出。 大圣是天生不怕邪的,一脸的无惧,高声叫道:“是哪位朋友?请现身说话!” “你们终是来了,已经等了你们许久了。”随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再度响起,洞内深处亮起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火后面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轮廓,他全身着灰色长袍,盘着双腿正襟危坐在蒲团上。 宁靖有个毛病,就是对暗处隐藏着的事物心里有阴影,或者当他潜意识里认为暗处隐藏着什么的时候,他心里就会比较恐惧,可一旦隐藏的东西露面现形了就不害怕了。所以尽管他刚才被骇得够呛,现在反倒没大碍了。何况对面这位也是个人,是人就好办。 “这人是谁?怎么会在这洞里?他这身打扮不像是和尚,自然不会是正在闭关的主持了。难道是一个修行的隐士?那清泉来这里就不一定是来巡视的了。”宁靖大脑急速转动,心中一通乱想,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瞅了瞅大圣。大圣微一点头,两人同时趋前几步靠近那人,宋黎明也壮着胆子跟在后面。 距那人还有两三米时,几个人停住了脚步。这时大家才看清其模样:三十多岁的样子,国字脸上长着一对浓浓的眉毛,眼睑微合着,头发像道士一样在顶上盘着发髻,一根簪子插在中间,灯火映射下闪着碧光。 大圣按照江湖规矩,拱了拱手,说道:“这位老兄请了,我们原以为这山洞无人居住,所以冒昧闯了进来,却不成想打扰了老兄的清修,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那人并不答话,也不露一丝表情,只是将手缓缓抬起,指了指他面前的几个蒲团。大圣二话不说,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宁靖跟着盘腿落座,也示意宋黎明坐下。宋黎明迟疑了一下,就跪坐在后面的蒲团上。 三人坐好,只等对面那人开口说话,但他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老半天一动也不动,好像睡着了。宋黎明没见过修行的人,见这人如此模样,心里忐忑不安,大气也不敢喘。 “让我们坐下又不说话?这是唱的是哪儿一出啊?难道修行的隐士都是这种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的样子?”宁靖皱起眉头看大圣,大圣那浑不吝的表情很明白地告诉大家:“管他呢,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等了半晌,只见那人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又似是摇了摇头,呢喃自语了一番。三个人依稀听到了一句“倒也可堪一用”,接下来的声音几不可闻,不知道说些什么?宁靖心里盘算着:“这人难不成避世太久了,以至于和人进行语言交流都有障碍了么?”正想着,那人陡然提高声音说道:“你等来此所为何事?” 这人讲话语速极慢,而且文绉绉的半白半文。宁靖正思量着那人问的是到华藏寺来干什么?还是问来这个山洞干什么?大圣已然抢先答道:“我们是跟着老师到这里拜见主持做一些调查研究的。不知道老兄住在这里,无意中闯了进来,打扰打扰了啊。”说着又拱了拱手,接着问道:“不知道老兄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那人依旧保持着入定的姿势,嘴唇似动非动,慢悠悠地说道:“世间万物皆如梦幻泡影,转瞬即逝,你不必汲汲于我的姓名。”然后停顿了片刻,又道:“你等既是来此拜见主持,可知此处寺院来历?” 宁靖心道:“这人态度虽不能说傲慢无理,但也是让人感觉不爽。就算我们冒昧闯进来打扰了他,但是不知者不怪,何况我们歉也道了,礼也赔了,而且他等我们进来好半天了才黑灯瞎火地出声现身,也害我们吓了一跳,双方就算是扯平了。现在我们在这坐了这么久,他眼皮子也没动一下,都没正眼瞧过我们,只是一个劲儿问我们话,这算哪门子待客之道啊。难道真是与世隔绝太久,不懂人情世故了?” 宁靖生怕大圣的急脾气受不了这个,如果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就不好了,于是抢着把冯诗凡查的资料复述了一遍。他边说边察看大圣脸色,出乎意料,大圣这回倒是一脸的平静。宁靖暗自放心:“这大圣,别看平时吊儿郎当的没个正行,但是遇到正事还是能沉得住气,不冲动。” “能知晓这么多,倒也难为你等了。金刚顶十八会全经和金胎二界曼荼罗,你等可知晓?” “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宁靖茫然地看着大圣,大圣也两手一摊表示一无所知。宁靖只好答道:“这个……,从未听过。” 那人似是早就知道大圣等人没有听过,也不解释,继而转问道:“你等既已在寺院挂单,缘何不守寺规深夜溜出寺院到我这里,意欲何为?” 大圣心道:“这话题转的有点快,怎么又跳到这儿来了难不成还在为擅闯进洞一事怪罪我们。”便也不管那人是否高兴,就把进山洞的缘由说了一遍。 听了大圣的话,那人轻哼了一声:“黑影?有鬼?莫非诸位认为我就是那黑影,我就是那鬼么?”语气依然平和舒缓,感觉不出任何的不悦。但随着话音落地,那人倏地抬眼露出双眸看着三人,两个眸子深处似一潭清水,深不可测。宁靖不禁心中一哆嗦:“这眼神够犀利,够威严!”洞内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哪里,哪里。请勿误会,完全没有此意。”宁靖忙不迭地否认。 “此乃北院圣地,焉能有鬼?纵有恶鬼,又岂敢在此作祟?何况如你等做到心中无鬼,这里自然也就无鬼。”话毕,那人把目光收回,又恢复到老僧入定模样,不祥的气场也随之消失了。 大圣打了个哈哈,道:“‘心中无鬼,自然无鬼’这话说得好。受教了受教了啊。不过,有一句老话不是说‘鬼也敬重善人’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们几个平日里也都是乐善好施的,所以即便有鬼也没什么可怕的。”说着用手指了指宁靖和宋黎明。宁靖心中不解,这大圣怎么又开始瞎掰了。 “这么说,诸位都是大善人了。”那人声音里依旧不带有任何感情,感觉不到是在赞赏还是在反讽。 “大善人倒也不敢当,只是从不做亏心事而已。” “哦?”那人听了,不再多说一句。现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时,宋黎明轻轻捅了捅宁靖的胳膊,宁靖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冲宁靖张开嘴夸张地做着口型:“走——吧——。”宁靖心里也有想走的意思,一则老这么下去没法继续对话,二则他心中莫名其妙的越来越烦躁。 宁靖转向大圣,嘴里假意咳嗽了一声。大圣也会意了,用左手食指朝他悄悄比了一个“1”的姿势。宁靖知道大圣还想再问一个问题,就点了点头。 大圣故意清了清嗓子,问道:“既然老兄在此清修,我们不便多多打扰,只是我还有一个小疑问不知可否请老兄回答?” “你可是要问我刚才为何说‘等了你们许久了’?” 大圣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不错,正是这个问题。请问老兄为何如此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我们要来这里?”这个问题也是宁靖的疑惑之处,不过刚才一直处于那种氛围中他没有机会发问,于是他也竖起了耳朵。 谁知那人却并不回答,反而问大圣道:“佛说世上有六种神通?你们可知晓?” “这人真的是平时不与人交流,思维都不连贯了么?”宁靖轻轻叹气。 大圣呆了呆,朝宁靖眨眨眼睛,又努努嘴。宁靖一看就明白了,这个问题大圣不会,还是得他来回答,便说道:“佛说的这六种神通,是指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 “不错,你们既然知道世上有这六种神通,还需要再问原因么?” 宁靖心中一凛:“这人话中的意思是明摆着他已经修到有神通的层次了,早就预知我们要来,不简单啊。这神通之事是大圣最感兴趣的,恐怕他现在又不想这么快就走了吧。” 果然,大圣眼睛一亮,道:“哟,原来老兄是世外高人啊,失敬失敬。敢问老兄所修是何法门?” “万法即是一切诸法,万法不离于一心。你若沉迷神通,必遭大祸。”那人淡淡地说道。 大圣讨了一个没趣儿,知道那人不会再多说什么,便作势起身准备回去。尚未起身,那人又开口道:“诸位现在才想回去,不觉得太迟了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有些不善啊!他想要干嘛?”大圣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宁靖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忙问那人为何口出此言。 “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不测风云。”那人嘴角似乎露出一抹笑容,在灯火中显得莫名诡异。继而众人面前的灯火悄然熄灭,那人所在之处又是一片黑暗和沉寂,唯有洞口处那条案上还闪烁着微弱的灯火。 大圣拉宁靖和宋黎明起身,说了声“多有打扰,就此告辞。”就快步走向洞口。 到了洞口条案处,宁靖舒了一口气,压低嗓音说道:“可把我憋坏了,没这么和人说话过,这人神神道道的。” 大圣点点头,道:“咱们赶紧走吧,我也感觉这人有些古怪,刚才气场确实不大好。” “对,对。”宋黎明边附和边用手抹了抹额头,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紧张得脑门儿上布满了细汗。 三个人迈腿出了洞,想要沿原路返回,但三双腿却像被钉子同时钉住一样,直愣愣地站在了洞门口,驻足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