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翠垂帷微动,珠箔银屏如同群山一般连绵起伏,迤逦拉开。
一只极为白皙的手从帷幔里垂下来。
指甲上精细描绘着丹蔻,极细的腕上坠着一只嵌五色宝石金钑花镯,让人奇异地觉得这手腕脆弱纤细至极,若不留心的话,镯子都能折断细腕。
殷明鸾发髻微乱,腰肢松软,她慵懒地坐了起来,伶俐地宫人立刻走了上前,无需殷明鸾多做什么,服服帖帖地为殷明鸾洗漱。
玉秋扶着殷明鸾坐在镜台侧畔,玉秋打量着殷明鸾的神色,有些不安。长乐公主很少有这样思虑重重的样子。
玉秋踌躇了一下,说道:“公主,裴公子被陛下传唤进宫了。”
玉秋瞧着她的公主,即便日日看着殷明鸾,玉秋依旧时常被公主的容貌所摄,依她来看,后宫中的娘娘们自是各有风姿,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公主这般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殷明鸾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仿若春水吹过湖面,她的面容生动起来,一颦一笑皆是动人神采。
玉秋觉得今日的公主有些不同,往常公主一旦听到了裴公子的消息,哪一回不是喜怒明显,为何今日却是这样,只是微微皱皱眉头。
玉秋准备再问一次。
殷明鸾转过脸,问她:“皇兄为何召他进宫?”
玉秋仔细看了看殷明鸾的神色,说:“裴公子做了错事,惹陛下生气,现在被罚跪。”
殷明鸾手中握着玉梳,听到这话,不由得握得更紧,密密的梳齿将她的手扎得有些疼,她面色却依旧怔怔:“为何?”
玉秋说:“奴婢唤乾清宫当差的多善来和公主细说。”
殷明鸾轻轻颔首。
多善跟着玉秋慢慢走进长乐公主寝宫,一路走过,触目所及的玉盘宝瓶险些晃住了他的眼,脚上仿佛踏在云端,满室里沉水香的气息丝丝缕缕,他只以为错进了月殿蟾宫。
多善是个小人物,在乾清宫伺候,却从未见过陛下一面,乍入了醴泉宫这等富贵堂皇之地,只敢屏息凝神,不敢多看多说。
几个月前,多善冲撞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徐胜,被他老人家拖去在御花园里打板子,他正在屁股肉血肉模糊之际,听见了长乐公主的声音。
“怪可怜的,放了他吧。”
长乐公主的声音清甜悦耳,听在多善耳中更是犹如天籁。徐胜自然不敢得罪这宫中最受宠的公主,立刻谄媚地将多善扶起来。
从此,多善便时常为醴泉宫的宫人们帮些小忙,虽然卑微如他无法面见长乐公主,无法向公主道谢,他也乐此不疲。
今日,他在会极门处当差的时候看见了裴元白,便留了心,又和城门的守卫聊了会天,再同御前端茶送水的宫女们一打听,一下子把这件事摸了清楚,忙往醴泉宫跑来。
多善小心地跟着玉秋,他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贵人,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身穿繁花丝锦的美人倚靠在美人榻上。多善伶俐地跪了过去,磕了个头。
“奴婢多善,敬叩公主金安。”
殷明鸾盯着多善发了一会儿呆,多善却不知,只觉得背上都生出了汗,生怕做了什么错事引得公主不满。
玉秋在旁轻轻拍了一下殷明鸾手背,殷明鸾反应过来了,脸上带了笑,说道:“多善公公,请起来说话。”
多善听见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待他这样客气,心中倒有些惶恐,也更觉得长乐公主人美心善。
多善低着头,弓着腰站在那里,说起了自己今日打听到的消息。
侍卫大哥们放班之后,走街串巷之时听到了些新奇事。上京第一美人长乐公主自小定下的驸马裴元白去了青楼,与那妓子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甚至醉后作了艳诗一首,暗暗将长乐公主和那妓子相提并论。
在御前的宫女那儿,多善没有打听到确切消息,只知道陛下大怒,找了个差事上的由头,罚了裴元白在会极门跪下。
明面上没让殷明鸾牵扯到这等污糟事中来。
两边消息一合,多善已然知晓了个大概。
在长乐公主面前,他不敢什么话都讲,怕污言秽语伤了公主的耳朵,只把事情和长乐公主说清楚,仔细斟酌着言语,尽量不让公主伤心或动怒。
殷明鸾听了多善的叙述,缓缓闭上了眼睛。
今日,她做了那样真切的一个梦,醒来后依旧恍恍惚惚,仿佛她已经不是十六岁的长乐公主,而是那卧在冰冷衾被上的,灯枯油尽的妇人。
她的心境好像也回不到从前,听到裴元白的名字之后,她的心中没有了往常的激动怀春之感,反而是疲倦和厌恶。
梦中,同样在这样一个午后,她见了多善,听了多善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她隐约知道了,那并不是梦,而是她的一生,她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