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锦衣今日难得来了个大早,趴在窗边看着夫子举着戒尺吓唬这些个学童,忍不住轻笑。因为旱灾一事,此时满打满算学堂之内也只有十七人罢了...... 不对,少了一个,李末没来? 李末便是当年上元节时与娘亲走丢的那个孩子,虞锦衣先前只觉得眼熟却没想到他会是李成的小儿子,比起从前少年老成的李诺和心高气傲的李婼,李末倒是鬼灵精的带着些婴儿肥,摸上去手感极好。看着他空荡荡的书案,正逢夫子下课,就招手将坐在窗边的小九叫过来,小九正在抱着他娘塞的糕点啃着,听见她的声音就踮着脚趴上窗子,“先生,你叫我?” 说着,还有残渣从他嘴上掉下来,虞锦衣看得好笑,揪起袖子为他擦了擦,“今日李末怎么没来?” “李末?他没来吗?”小九嘿嘿笑两声,将糕点藏到袖中回头看了看,诶?真没来?歪着脑袋想了想,“啊,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偷偷出去了...” 偷偷出去?这可不是小事,若是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那你可知他去哪了?” 小九瞪大眼睛有些扭捏地伸了伸手,示意虞锦衣附耳过来,还未等虞锦衣动他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闻言,虞锦衣脸上黑了黑,才十岁的小孩子竟然......李末一向同她亲近,她也将他当作弟弟来看,想着捋起袖子就走了出去。 一路在街上人震惊的目光中入了翠红院,怒气冲冲,翠红院是上林县唯一一处销金窟,她撞见过李二虎进去从此见到李二虎就觉得有些不适。 “唉唉唉,虞家丫头,你一个小姑娘来此作甚。”翠红院桑妈妈连忙拦住她,这个丫头可不是好惹的,平日里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可一动起怒来却是个会动手的。 虞锦衣一见被拦住 ,想了想,压制住怒气笑眯眯地挽着桑妈妈的手,“好妈妈,你让我进去瞧瞧吧,学堂有个孩子胡闹到了此处,你总不能看着他小小年纪就不学无术吧?” “你这丫头......”她如此一说,桑妈妈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进去进去,我带你去春兰房间换件男装,若是被人瞧见你进来还想不想嫁人了?要是有人拦你你就唤桑妈妈来。” 虞锦衣心中一暖,小县之内,自然风言风语也多。点头,软声道谢。 收拾齐整之后才悄悄拉住春兰,“春兰,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进来?” 春兰一愣,噗嗤一声笑了,“我道你是来寻意中人的,你莫不是说你那意中人眼下才十岁吧?” “自然不是。”她猛地摇头,春兰继续调侃,“十岁大小也就县太爷家的公子了吧?我方才瞧见他缩头缩脑地盯着潇湘间内呢,只是里头可有你惹不起的人,别你那小意中人没抓到反倒被人抓了把柄去。” “你少打趣我了,否则下回我可不替你画像了。”说着,她就在春兰连连告错的娇声中出了去,想着该怎样去抓李末。谁知刚上了二楼木阶就瞧见撅着屁股往潇湘间内看的李末,这孩子竟然还看得饶有兴致?怒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拉到一边,李末怕惊到里面的人,又不敢出声,一见是她才松了口气,“虞姐姐,我错了。” 甭管对错,先认了才是,李末垂眸一副很是悔悟的模样。 虞锦衣知晓他素来的套路,没打算理会,谁知里面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顿了顿,好奇凑过去看。李末惊住,先生,你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哦?”里面的人百转千回地应了声,上谰县县太爷苏茂林连忙起身敬酒,“还请大人在王爷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说着,男子不紧不慢地端起酒杯,没说话,苏茂林却笑着推了一个墨色木盒过来,“大人,这是下官的小小心意,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男子不用猜也知里面是什么,眉眼半挑地饮了杯中酒,见状,上湖县县太爷沈聪也来敬酒,如出一辙。男子照单全收,惹得两人大喜,末了,男子依旧眸中恍若深潭隐着笑意静静看着在一旁没动作的李成,李成有些窘迫,先前苏茂林只说商讨赈灾一事,他想着大人既然是在上林县居住理当由自己做东才是,官场上的规矩他也懂,可上林县却比不得其余两县的大手笔啊。 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李成端着酒杯起身,“大人,下官无好礼相赠,只能带着小女为大人作一曲助兴了。” 说着,屏风后就有琴声响起,明明是推杯换盏的场合,琴音流泻的,却是清高出尘的《听泉引》。男子不动声色勾唇笑笑,无为而高,其余几人倒是听得口口称赞,时不时举杯敬酒,男子竟毫不推辞一一受着,端坐在首位上有些慵懒,指尖随着曲调敲击着桌面,分外惬意。 李成等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曲至终了,啪地一声似乎是琴弦断了。 戛然而止,苏茂林心中有些不屑,同沈聪对视一眼,李成心中一惊,正在想着措辞,屏风之后的李婼却款款走出。 十五岁的姑娘,眉眼还未褪去全部青涩,眸中恍若有秋水荡漾却又不显得媚俗,浑然天成地衬得身上锦衣如画,好似从屏风上的仕女图中走出一般。 清如天上月,美不似凡间火。 都说上林县县太爷的掌上明珠生得是极好,貌美非常,苏茂林心中闪过惊艳。李婼却心中却有些厌恶,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道,“是婼儿的错,家中丫鬟不听管教竟忘了检查琴弦。” 李成忙点头称是。 “无妨。”男子嗓音低沉,李婼愣了愣,微微抬眸才看清他的眉眼,好俊美的男子。先前一直在屏风后未看清,眼下只偷偷打量了一眼,便觉得恍若天人,比起自幼受人称赞的兄长也不输半分。忽然有些后悔地咬唇,是自己太冲动了。 “李姑娘生得清月之姿,连性子也是这样清寒,李大人真是有福气了。”他眸中带笑,一语双关。 李婼双颊泛红,明白了他的意思,李成连连说着过奖了,心中却有些恼婼儿怎么就如此走出来了,若是这位喜怒不辨的钦差生了好色之心...... 好在男子没说什么,李婼咬唇莲步轻移,正要退回屏风后苏茂林却细着嗓音开了口,“婼儿还不快去给大人斟酒?” 李婼面上闪过一丝难堪,李成起身挡在她身前,提起酒壶道,“我来,我来。” 苏茂林瞪了他一眼,不识好歹! 男子继续坐着,眸中带着揶揄,李成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李婼脸上越发红了见自家爹爹为难,正要伸手接过爹手中的酒壶。 “看上去衣冠禽兽,没想到这么衣冠禽兽!”李末趴在门缝儿上忍不住咬牙轻声道,在他头上同时看得饶有兴致的虞锦衣愣了愣,觉得李末这词用得不对,可竟也找不出错处。 思索了下,动手拍在李末背上,忽然用力。 诶呦一声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忽然大开的门。李末一手揉着膝盖,一边低声嘟囔着先生下手真狠,在众人目光下麻溜地接过李成手中的酒壶,想着方才先生在她耳边说的话,道,“听闻今日在招待贵客,末儿好奇。惊扰了大人是末儿的不是,末儿给大人敬酒赔礼,还望大人不要责怪末儿是个孩子才好。” 男子眸中闪过惊异,这孩子此言面上是在赔礼,实则却是在同他说若是不饮下此酒便是他小气同一个孩子计较了。可若是饮下了此酒,便算是了了方才李婼敬酒一事,眸中含笑,漫不经心地收起还在敲击着桌面的手,接过他递上来的酒杯,闻了闻,“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诶?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李末往门外撇了撇,却已瞧不见先生的身影,终究是个孩子,扛不住男子身上的压迫乖乖答道,“李末,今年十岁。” “十岁,正是好时候。”他眸中黯淡了些,笑意却是未减。李成觉得腿上有些颤抖,他却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墨色锦衣随着步履移动,像是浮了片片流光。 直到彻底不见了他的踪影,李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松了口气。苏茂林二人也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却是分别入了两间风流窝。 “你怎么来了?”李婼也松了口气,轻轻拍着李成的背顺着,目光娇嗔地瞪向李末。李末挠头,嘟囔道,“我瞧见姐姐进来,知道这不是好地方,怕有人欺负姐姐。” “不管怎么说,来得好,来得好啊。”李成总算是缓过来,分外满意地看着幼子,一行人下了木阶。李末刚出翠红院,便见先生已换了女装等在翠红院门口,忙垂首过去认错,“虞姐姐,我这回是有原因的,我保证回去将《大学》抄写三遍,好不好?” 虞锦衣看着转身走了的李成与李婼,揉揉李末的发顶,“记得便好,下不为例。” 此言一出,李末立即蹦上来抱住她,“多谢虞姐姐,姐姐长得好看,性子又好,又有才学,若是能嫁给大哥就好了。” 虞锦衣闻言,哭笑不得,这小子嘴甜起来她都招架不来,只好屈指刮了他的鼻梁,“趁时间还早,快去学堂。” “啊,还要去啊?”李末笑意收住,不情愿道,转眼瞧见虞锦衣的神情,立即一溜烟往学堂方向跑去。虞锦衣松了口气,笑得无奈,正要转身走,却见李婼不知何时又拐了回来,“虞锦衣,末儿生性单纯,你少教坏他。” 虞锦衣愣了愣,没明白李婼的意思。李婼一袭白纱罗裙,腰间是同色衣带缀了淡青色玉石,仿佛浑身都裹着清韵,已经引得不少人驻足。此时眉头微皱,竟有些像李诺,嗓音轻柔,“方才在门外推末儿入内的是你吧?你既身为末儿的先生,就该知道先生教的是圣贤书,而非这些小聪小慧,翠红院这种污浊之地也不是身为一个教书先生该来的地方。” 她这是......被教训了?虞锦衣诧异,她却微微扬起下颚扫了眼盯着她的男子,似是有些不耐,“末儿唤你一声先生,可在我眼中,你还不配被尊称为先生。你这样的样貌和身家自然也配不上哥哥,更何况,你虞家人手脚都不干净,日后除非学堂上,你还是少与末儿接触,也别妄想通过末儿去高攀我哥哥。” 她口口声声说着污浊、不配、手脚不干净,虞锦衣动了怒,唤住要走的她,“李姑娘。” 李婼回眸,秋水眸中闪过轻蔑,虞锦衣沉着气出声道,“你说此地是污浊之地?那你为何从此地出来?你又说我虞家手脚不干净,可当年虞家李家的恩怨连前人都说不清,你又有何资格拿来自诩清高?” “你......”李婼蹙眉,正要开口虞锦衣已头也不回离开了,她不禁喘着气,寻上来的丫鬟拿起圆扇为她扇了扇,“小姐,咱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