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诺大的王城之中,千树梅花沿着长廊盛放。
一轮明月高悬在太和殿檐上。
与明月平齐的还有一袭白衣,一袭黑衣。
白絮纷纷而落,殿前众人在仰视着眼前的身影。
人很多,却没有任何声音。
除了白絮的纷飞声,任何声音都是对眼前景况的亵渎。
月色与雪色之间,这两道身影仿若第三道绝色。
“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
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这就是剑的美学。
两个同样孤高、寂寞的人。
同样是以剑道为性命的人,对他们来说,“剑道”其实就是“性命之道”,是他们身心性命的安顿之处。
两个孤高的剑客,就像两颗流星,若是相遇了,就一定要撞击出惊天动地的火花。
这火花虽然在一瞬间就将消失,却已足以照耀千古!
而能见证这样的一幕,对于游侠气充塞楚都的围观之人来说,也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其中一柄剑已出鞘。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那位白衣剑客凝视着剑,道:“请。”
他没有去看另一个人,连一眼都没有看。
没有看他的人,也没有看他的剑。
这是剑法的大忌。
在这一次纯粹的剑法之争中,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连每一根肌肉的跳动,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这两位,都是身经百战的剑客,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
而这种错误,本来,他是不该犯得。
他的对面,那个面目模糊的黑衣剑客,仅有锐利的双目在模糊之中清晰可见。
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脸,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白衣剑客又说了一遍:
“请!”
一直沉默的黑衣剑客紧紧封锁在剑鞘中的长剑,依然没有出鞘。
声音低沉响起:
“现在不能”
“不能?”
“不能出手!”
“为什么?”
“你的心,不静。”
白衣剑客默然无语。
黑衣剑客道:
“一个人心若是乱的,剑法必乱,一个人剑法若是乱的,必死无疑。”
白衣剑客冷笑道:
“难道你认为我不战就已败了?”
黑衣剑客道:
“现在你若是败了,非战之罪。”
“所以你现在不愿出手?
因为你不愿乘人之危?”
黑衣剑客没有否认。
但是见到他这番姿态的白衣剑客却是轻笑出声:
“可是这一战已势在必行了。”
“我可以等。”
“等到我的心静?”
黑衣剑客抬头,直视着对面那一柄剑,目光淡然:
“我相信我等不了多久的。”
听到这句话,白衣剑客霍然抬起头盯着他。
眼睛里仿佛露出了一抹感激之色,却又很快被他手里的剑光照散了。
对你的敌手感激,也是种致命的错误。
白衣剑客轻舒了一口气,开口道:
“我也不会让你等多久的,在你等的时候,我能不能找一个人谈谈话?”
黑衣剑客微微皱眉:
“说话可以让你心静?”
“只有跟一个人说话,才可以让我心静。”
话音落下,一个带着金黄色鬼脸面具的男子,翻身而起。
同样的一身白衣,身形修长挺拔。
那摄人分明的剑意从两侧顺滑而出,仿佛无法加持在这个人的身上。
盯着下方,诸多围观者的视线,金面男子随意地在澄澈的琉璃瓦上坐下。
明月就挂在他的身后,悬在他的头上,看起来就像是神佛脑后的光轮。
“这就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黑衣剑客开口询问,白衣剑客轻轻点头。
似是闻到了什么,瞥了一眼金面男子过来的方向,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追着你来的?”
金面男子耸了耸肩膀,没有否认。
随意地拿出一尊酒壶,喝了一口。
轻轻弹指,一个彩衣女子出现在太和殿殿阶梯之上。
女子的身前,还有个闭目昏迷的中年男子。
美姿容,长体仪,面目威肃。
而看着中年男子的面容,那些围在此地的众人,脸上均是惊色。
这个中年男子,他们认识。
他是楚国的大儒,也是楚国那位天命境界的大修,屈原的嫡亲后人。
而这位大儒,此时却如同死狗一般被女子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众人都在惊疑这个女子的身份,而黑衣男子看着这个女人,却是眉眼微震。
“看,我给你解决后顾之忧来了。”
金面男子一口烈酒下肚,轻笑着开口。
而听着这句话,白衣男子面色有些复杂,低声道:
“你,就算是想帮我的忙,也不用这样出手。
他,牵扯的东西很多。”
金面男子却依旧笑着,没有正面回复。
“你们本都该是为剑而生,极于剑的人,不该被琐事捆住手脚。
这问鼎剑心通明的一战,就当干脆利落一些,也省的我等的太急了。”
黑衣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沉声道:
“所以,你是为了替他解决后顾之忧,才让这个女子把屈上卿带到了这里?!
这等的太急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出于好心的话,就不该将人带到这里。
金面男子笑了:
“当然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
这等的太急嘛,便是因为,我也是一个极于剑的人。”
“我想看看,到底是我的剑利,还是你们的剑强。”
这时候,月已淡,淡如星光。
而男子的语气更淡。
底下观战的众人听到这番话,有的震惊,有的不屑。
于此地论剑的两人,是站在众人头顶的存在,是楚国江湖的传说。
那两柄剑的任意一柄,只要递出,众生只管叩拜。
这个不知名的男人却这般狂妄的想要和他们一较高低。
如果不是那位大儒此时如同死狗一般瘫倒在地,这个金面男子早就被众人横击了下来。
而白衣男子却是满脸肃重,沉声道:
“如过你想见识一柄最强的剑,你应该等我们这一战结束。”
金面男子摇了摇头道:
“现在的你们的确不是巅峰状态、如他,他的剑是无情剑。
“可是,他现在有了感情,他的剑就不是无情剑,他也不是那位可同天挥剑的无情剑客。”
“只要是人,就有了软肋,有了弱点。”
听着金面男子的话,在场众人,包括白衣男子,都是微微一愣。
无情剑客,有了感情。
而黑衣男子,没有否认,只是用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带着金色面具的人。
金面男子浑不在意,看向了白衣剑客,开口道:
“你也同样如此。你的生命就是剑,不过只不过生命本身就是场战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无论是哪种战争,通常都只有一种目的——胜。”
“胜的意思,就是光荣,就是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