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客栈便打烊了。 妖怪伙计们,散去的散去,回房的回房,不过片刻,走廊里,厅堂内一片寂静,再无一个住客伙计。 小黄无声的飘在二楼走廊上空,肉嘟嘟的脸上嘴巴张张合合,胖乎乎的小手不时轻拍,断断续续的默唱着童谣。 一天没见到碧落姐姐啦,小黄好想念!碧落姐姐最喜欢小黄了,要不要去找姐姐玩呢? 小黄飞啊飞,停到碧落房门口。 哎呀呀,阿白哥哥会不会生气呢?他已经凶过小黄,不让小黄去找姐姐玩了! 小嘴巴鼓起,又一瘪一瘪,眼泪开始在两只眼眶里打转。 空气里传来叮叮咚咚的金属碰撞声,好像奏乐般此起彼伏,悦耳动听,间或夹杂了些咔嚓声,似是什么东西破碎裂开。 小黄瞪大眼睛,仔细听着这声音,慢慢向声源处飘去。 这是谁呢?是不是很小黄一样无聊?能不能和小黄一起玩呢? 那声音来自最东头司命星君的屋子。小黄推开紧闭的房门,探进头去。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屋里的人身上。他正拿着把锋利的小刀,用力切割着脚踝上紧箍的银环。 小黄好奇的靠近他,与他一道认真打量着那把刀与那个银环。戴着银环一定很痛苦,瞧这人脚踝上都隐隐有了血痕! 半晌,那银环竟终是被小刀割断了!小黄无声的拍掌笑起来,抬头望着那人。那人也一道抬头,秀美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怪异的笑。他眉心殷红微闪,对上小黄纯真的双眼,眼里迸出金光。 小黄歪着脑袋继续望着他,脸上仍是傻乎乎笑着。那金色的眼里渐渐涌起错愕的波涛,他扔下手中的小刀与银环,赤着双足,奔至床边,回头又忘了小黄一眼,便纵身一跃,消失在暗夜里。 …… “碧落——碧落——”黑无常鼓着脸,从牙齿缝里呼出声,“快来给客官结账!” 碧落正捧着刚刚酿好的一小坛子花蜜,一口一口吸着那浓郁的香气,听见这叫唤,立刻提着裙子,一溜小跑着从后厨里出来。 柜前等着的,正是前些时候夜半折回来住下的那位客观。碧落脸色清冷,眼睛却咕噜噜转了转,悄悄打量了他一下。 这人修养了这几日,日日好吃好喝好睡,却还是没见任何起色。身上缠着的厚厚绷带,已经蒙上了一层灰,眼神也越发溃散。 碧落也不敢多看,从抽屉中拿出账本拎出金玉小算盘,葱段似的手指划过一条条账目,又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子,提笔记账:廿九离店,共计五晚,房费银八两,饮食…… 碧落瞪大眼睛又看一遍,区区五晚,这位倒是吃了百两金!她张口:“客观,一共银钱八两,金百两。”她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不晓得他有没有这样多的钱财,若是没有,收下这颗人的她,可就要倒楣了! 那人抖抖索索的伸手到衣兜里一阵摸,清脆悦耳的金银碰撞声传来,碧落的心才放了放。他抓出好几根实实在在的金条,往桌上一扔,险些砸出个大窟窿来:“不用找了。” 碧落还来不及叫住他,赶紧仔细验看。好在全是真金,她长舒了口气,总算没捅出篓子。 “这客人长得这样难看,出手倒是大方,小娘子这生意灵得很呀,白赚了这么多!”一蒙面的娇小女妖捏着锦帕娉娉袅袅而来,伸手拔下发间的珠玉翠翘,递过来,“拿这个来抵账可够?” 碧落正要伸手接过那翠翘验看,身旁冷不丁冒出个高大的身影,一把抢过那翠翘:“哼,这样的东西,也想拿来糊弄?” 碧落不明所以,转头看过去,阿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了她身边,他掌心里那闪亮的珠玉翠翘,在五指间略一摆弄,竟眨眼间就成了个朴实又普通的木簪! 阿白一把将那木簪扔回去,那女妖立刻急得向后跳一步:“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呀!”她提着裙角深深的弯下腰告饶,孰料裙摆下竟伸出个大红尾巴,毛茸茸的,怎么也遮不住。 碧落绞着手指就要去提醒她,那女妖却已发现了,伸手捂住后边的尾巴,急得眼里都要掉出金豆子了,脑袋上又冒出俩火红的毛耳朵,原来是只道行尚浅的红狐狸! “哎呀,哎呀呀,对不住呀!”红狐狸跺着脚,呼哧呼哧的吹得脸上薄纱一颠一颠。她一把扯下面纱,露出一张燥红的脸,看来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娃。 她扑上去扒拉住碧落的胳膊,哭哭啼啼道:“姐姐,我真不是有意的!我的钱袋儿丢了,真没钱了,才想起这么个损招儿……” 那粉□□白的面上挂着两行泪,鼻涕稀里哗啦直流,看着怪可怜的。碧落拿眼瞅瞅,不晓得这小女娃是不是背着家里的长辈们,偷着跑出来玩。 她心里觉得可怜,不禁嘟了嘟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黑晶晶的大眼,抬眼觑着阿白。阿白被碧落楚楚的眼神看得转过了眼,冷声道:“你这酒钱,该怎么说?” 碧落两边瞧瞧,立刻绷住脸:“你家住哪里?快叫你家里人来为你付账!” 小女娃眼珠子转了一圈,抽抽嗒嗒瘪嘴道:“没……我家阿爹阿娘阿兄,都……闭关修炼了……” 这可不好了,闭关修炼,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那账,一时半会是付不了了。 白无常突然跳出来:“付不起账,就留在这里干活儿,干到账清了为止!” 小女娃忙不迭点头,脸上的泪花四溅。众人眼神纷纷聚到阿白身上,星君不在,阿白俨然是最能主事的。阿白面无表情凝视那女娃,片刻后冷冷点点头。 小女娃扒拉着碧落的两只手不放,立刻摇晃着她的胳膊,甜甜喊道:“碧落姐姐,我叫小九儿!” 碧落咧开嘴就要笑出两个梨涡,余光又瞥见双手环抱站在一旁的阿白,赶忙努力收住上扬的嘴角,清了清嗓子就要赶她走:“快去干活儿吧!” 小九儿看了眼冷淡的阿白,委委屈屈捏捏碧落的袖子,便去寻了黑白无常。 碧落眼见阿白还是冷着脸,连忙迈着小碎步蹭上前去,露出个讨好的笑:“你真厉害,隔那么远就能辨出真假,要是没有你,我可闯祸了!” 阿白听着碧落软软糯糯的夸奖,浑身畅快,如冠玉般的脸上露出个笑,眼梢也划出个得意的弧度。 碧落晓得这话凑了效,又摸出方才收下的金条递给阿白:“你快帮我再看看这几个,若是假的,我还能立刻去找了他回来。” 阿白伸手接过金条,那一根根碰撞在一起,叮咚直响:“就你这点儿道行,没了我,你可怎么办!” 碧落禁不住腹诽,没有你,我也这许多年的过来了。可她脸上照样是甜笑着:“是呀是呀,还好有你在。” 阿白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手上掂量这那几块金子,摸了又摸。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道厉芒。 他朝半空中飘来飘去的小黄招到身边:“小黄,你去司命屋里看看,小金雀还在不在。” 小黄嘻嘻笑着点了头转上去。碧落听出了些不对,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这金子是假的?同金雀有什么关系?”不论是哪一个,她可都担待不起。 阿白摇摇头,将手上的金子放回去,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碧落仔细听了又听,这金子的声音,怎么听都是真金。 他斜睨着她:“金子是真的,可这金子,是重明鸟的羽毛化成。” “重明鸟?这是个什么鸟儿?”碧落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 阿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狠狠瞪她一眼,无奈叹气解释:“重明鸟目有双珠,羽毛落地成金。” 碧落歪着脑袋想想,突然醒悟:“小金雀……?” 阿白点点头:“司命养的金雀,便是重明鸟的幼鸟。重明鸟性情温和,又能驱魔除兽,可幼鸟却狡诈诡谲,常常作恶。” 小黄一阵风一般飞扑过来,阿白挡在碧落面前,抱住他圆圆胖胖的小身体:“金雀还在吗?” 小黄眨着圆眼睛,拨浪鼓似的直摇头。 碧落心里咯噔一下,抬脚就往上跑。屋子里,那金丝紫檀木鸟笼子,门洞大开,笼子里空空如也,原来扣在金雀脚踝上的银环,此时已碎裂成两段,静静躺在笼子里。窗户大开着,一阵风吹进,鸟笼晃了晃,银环在笼底滑来滑去。 阿白悄然站在碧落身边,看着她脸颊满满鼓起来,眼眶里泪水打转。她转过身,扯扯阿白的衣摆:“怎么办,小金雀跑了……” 阿白望着她这幅无助的祈求自己的样子,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拧了拧他的心。 他不忍心捉弄她,安慰似的揉揉她的发:“重明鸟认主,它作够了恶,自然要回来的。这时候不在客栈里,也免去了给它收拾烂摊子的麻烦。你那点点道行,也不用担心再被它吸了去。” 碧落懵懵懂懂,抽着鼻子望着他:“原来是这只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