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彖到陆家庄时,已是临近晚间,陆家庄内内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 她本欲在明世多待一段时日,于北方以沆瀣之气养剑。不料那团云气陡生变故,竟将她送到了一个与南宋颇为相仿、却似是而非的世界里。这世界同样有所谓五绝,局势也相同。但云气也声明这世界并非由它选定,它需要七日去理清此中因缘,七日之后便可离开,也没有任何要求给季彖。 既然云气并无需求,季彖原本想沿着洛水随意走走,不料听到了郭靖为抵御蒙古入侵而开的英雄大宴的消息,一时兴起,便来了这陆家庄。 陆家庄正厅、前厅、后厅、厢厅、花厅各处一共开了二百余席,天下成名的英雄豪杰倒有一大半赴宴。季彖没有帖子,也没什么名头,但武氏兄弟见她姿容不凡,腰间佩剑亦不是凡物,还是安排在了一处中等的坐席上。 她随意望去,这英雄宴上没有任何熟悉之人。黄药师闲云野鹤,即便英雄宴是他独女黄蓉和丈夫郭靖所设,想来也不会出席。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无端想起这句诗,季彖哑然失笑。莫非这云气觉得她在南宋劳心费力,偏心那方世界,因而非要打破她之执念不可? 这时一个年纪颇大的人站了起来,举杯向群雄敬了一杯酒,朗声说道:“敝帮洪老帮主传来号令,言道蒙古南侵日急,命敝帮帮众各出死力,抵御外侮。现下天下英雄会集于此,人人心怀忠义,咱们须得商量一个妙策,使得蒙古鞑子不敢再犯我大宋江山。”他说了这几句话后,群雄纷纷起立,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之意。此日来赴英雄宴之人多数都是血性汉子,眼见国事日非,大祸迫在眉睫,早就深自忧心,有人提起此事,忠义豪杰自是如响斯应。 众人只待推举一个武林盟主,正议论着是否丐帮原帮主洪七公该当此任,突然大门外号角之声鸣鸣吹起,接着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击磐之声。陆冠英叫道:“迎接贵宾!”语声甫歇,厅前已高高矮矮的站了数十个人。 季彖一眼扫过,倒是愣了一下。为首的是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身形犹竹竿一般的藏僧,脑门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他左右分列了一个容貌清雅的贵公子与一个脸削身瘦的藏僧,身后跟着的均为蒙古武士。 郭靖和黄蓉已经迎了上去,同时躬身施礼。季彖曾听黄药师说过黄蓉的巧智,也听余玠赞许过郭靖生性朴实、又兼神勇,足当大任。虽说此地与那方世界有诸多不同,但也相差无几,想来不会有事。 那贵公子模样的人忽然朗声说道:“在下乃蒙古王子霍都,这位是在下的师尊,西藏圣僧,人人尊称金轮法/王,当今大蒙古国皇后封为第一护国大师。”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响亮,满厅英雄都听得清清楚楚。 霍都摺扇一挥,张了开来,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接着说道:“我们师徒今日未接英雄帖,却来赴英雄大宴,厚着脸皮做了不速之客,但想到得会群贤,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盛会难得,良时不再,天下英雄尽聚于此,依小王之见,须得推举一位群雄的盟主,领袖武林,以为天下豪杰之长。我师父金轮法王武功德望无人能及,正合这盟主之位,各位以为如何?” 群雄听了这一番话,都已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显是得知英雄大宴将不利于蒙古,是以来争盟主之位。倘若金轮法王凭武功夺得盟主,中原豪杰虽然决不会听他号令,却也是削弱了汉人抗拒蒙古的声势。众人素知黄蓉足智多谋,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望她。 黄蓉道:“此间群雄已推举洪老帮主为盟主,这个蒙古好汉却横来打岔,要推举一个大家从未闻名、素不相识的甚么金轮法王。若是洪老帮主在此,原可与金轮法王各显神通,一决雌雄,只是他老人家周游天下,到处诛杀蒙古鞑子,铲除为虎作伥的汉/奸,没料到今日各位自行到来,未能在此恭候,他老人家日后知道了,定感遗憾。好在洪老帮主与金轮法王都传下了弟子,就由两家弟子代师父们较量一下如何?” 霍都早已在郭靖手下输过一场,生怕再与他比斗,不由得说道:“这样罢,咱们言明比武三场,那一方胜得两场,就取盟主之位。敝方三人是家师、师兄与区区在下。我的功夫最差,就打这头阵,贵方那一位下场指教?” 黄蓉道:“足下比第一场,令师兄比第二场,尊师比第三场,那是确定不移的了。是也不是?”霍都道:“正是如此。” 黄蓉向身旁众人低声道:“咱们胜定啦。”郭靖道:“怎么?”黄蓉低声道:“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她说了这两句,目视朱子柳。朱子柳笑着接下去,低声道:“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 他们商议片刻,朱子柳走到厅中,向霍都拱了拱手,说道:“这第一场,由敝人来向阁下讨教。敝人姓朱名子柳,生平爱好吟诗作对,诵经读易,武功上就粗疏得很,要请阁下多多指教。”说着深深一揖,从袖中取出一枝笔来,在空中画了几个虚圈儿,全然是个迂儒模样。 见朱子柳以书入武学,季彖不由得咦了一声,仔细看了起来。她父亲于春秋十三甲里独占算棋书三甲,尤工草书。家学使然,她也在书法一道上小有了解。 他现在写的是房玄龄碑,法度严谨,一丝不苟。不过房玄龄碑名气昭著,与他对阵的蒙古王子似是也临写过,丝毫不见败事。 朱子柳见他识得这路书法,喝一声采,叫道:“小心!草书来了。”突然除下头顶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但见他如疯如癫、如酒醉、如中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 季彖看得入神,不由得击节而歌:“有动于心,草书发之;天地之变,草书寓之;鬼神变动,草书焕之。” 黄蓉则提起酒壶斟了三杯酒,叫道:“朱大哥,且喝三杯助兴。”左手执杯,右手中指在杯上一弹,那酒杯稳稳的平飞过去。朱子柳举笔捺出,将霍都逼开一步,抄起酒杯一口饮尽。 季彖见黄蓉以酒相助,不觉一笑,改口歌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黄蓉第二杯、第三杯接着弹去。霍都见二人在阵前劝酒,竟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想挥扇将酒杯打落,但黄蓉凑合朱子柳的笔意和季彖长歌的音律,总是乘着空隙弹出酒杯,叫霍都击打不着。 朱子柳连饮三杯,叫道:“多谢二位!”他恰好写到“担夫争道”的那个“道”字,一笔钓将上来,直划上了霍都衣衫。群豪轰笑声中,霍都跟跄后退。 一道剑光飞掠而上,刹那间分开二人。四枚毒钉被剑气裹挟,掉落在地,群雄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又惊又怒。 “暗箭伤人,果然好本事。”季彖足下一点,飘然跃到台上,“足下如此作为,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小王不过是想反败为胜,怎会有失身份。况且咱们比武之先,又没言明不得使用暗器。”霍都笑道,“倒是姑娘贸然上台,以二敌一,有些胜之不武。” 季彖勾了勾嘴角,目中凉意渐起:“中原人杰地灵,何须郭侠士出手。接下来的两局,我都应了。” 朱子柳低声道:“方才多谢姑娘施以援手,但蒙古人来势汹汹,姑娘切莫大意。” 季彖对他观感颇好,笑吟吟道:“先生不必多虑。” 方才季彖那一剑只为了拦住霍都的暗器,又因朱子柳和霍都靠得极近,生怕伤到朱子柳,特地不显功力,却令霍都误以为这年轻女子只不过是眼力好,生了轻敌之心:“这武林盟主之位,非得武艺高超才行,姑娘何必凑这热闹,还是下去罢。”他话一说完,扇子挥动,竟是要将她直接赶出厅中。 季彖冷哼一声,剑未出鞘,仅仅侧身让过,剑柄穿透扇影,一撞霍都手腕,令他手臂发麻,险些握不住扇子。这一下倒让霍都打起精神,右扇左掌,全力应付。季彖身形飘飞,一袭青衣有若乘风而起的竹叶,自如穿梭。霍都心急,掌力拍得过重,再要收手已是不易,季彖一步踏出,一拍无妄剑鞘,无妄出鞘三寸,撞上他腰间穴道,借着这反冲之力重归鞘中。她足下一勾,乘着霍都被点穴道身体发麻,剑鞘一转拍向他后背,将他击出厅中。 她这几手功夫飘逸轻灵,几招之间就将霍都败于手下,群雄不由得大声喝彩。 霍都又羞又气,刚要再战,金轮法王以藏语吩咐他说:“这一场算平手,再斗第二场。”霍都退回席间,大声道:“这一局以多胜少,且算平局。第二场由我二师弟达尔巴出手。” 达尔巴的兵刃却是柄金刚降魔杵,长达四尺,杵头有碗口粗细,似是用纯金铸成。他走到厅中,向群雄合十行礼,单手将降魔杵往上一抛,降魔杵落将下来,把厅中两块青砖打得粉碎。 季彖见他兵器,便知此人外门硬功必然练到巅峰,不由得慎重了几分。外门硬功须得一步步踏实走出来,最忌空中阁楼。正因如此,极难找出漏洞。 略一思索,季彖向席上问道:“我佩剑无法出鞘,不知哪一位愿借短剑一用。” 江湖客大多佩剑,但是短剑的却少了。大约只有五六十人答应下来,拔了剑。季彖道了一声谢,大致扫过一眼,取了其中八柄。 季彖走回厅内,却是盘膝而坐,横无妄于膝,将八柄剑依次摆放于无妄之上,随即屈指一弹。 第一柄短剑飞逝而去。 达尔巴不敢小觑,急忙拔起降魔杵将短剑击飞,剑杵交击,当的一声巨响。那被击飞出去的短剑却划了个玄妙轨迹,重又回到季彖身前,被她再次屈指弹出。 这一次弹剑有三。 达尔巴膂力无双,也不去管什么飞剑轨迹,只全力挥动金刚杵,将一根五十来斤的金刚杵挥得 滴水不漏。季彖见状,趁势再度弹剑,将余下的五柄剑统统送出。八柄剑循环往复,虽未能毕其功,但却将达尔巴逼得全是守势,腾不出任何功夫去攻击。一时厅中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金轮法王瞧出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身怀绝世武功,但却无膂力和达尔巴硬拼,不由得喝道:“达尔巴,快使无上大力杵法!” 达尔巴应了一声是,两只手握住金刚杵,一边挥舞,一边向着季彖之处直击而来。他此时双手用劲,杵风呼呼作响,厅上红烛已有七八枝被杵风带灭。 季彖却微微一笑,猛地提起双手,同时弹剑有九。 不管东南西北风,一律为人说般若。 叮叮咚咚叮叮咚。 达尔巴七窍流血,降魔杵从中断为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