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在江湖中历来是鼎鼎有名的,但近来江湖里最出风头的人,却不是他,而是一个绣花的男人,与一个阻止了他绣花的女人。 绣花的男人刺瞎了七八十个人——其中还有十几个好手——又盗走了东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东保的一批红货,与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 唯一的例外是他刺瞎了镇远镖局的副总镖头常漫天,却没能劫走那八十万两镖银。阻止他的当然不会是常漫天,而是一位根本没人知道她来历的女人。 在被金九龄用激将法逼得不得不管这件事后,陆小凤便说道:“我要去找两个人。” 金九龄问道:“哪两个人?” 陆小凤道:“一条母老虎,和一个女剑客。” 金九龄道:“我知道第二个人。她姓季,单名彖,现在在五羊城里。” 陆小凤奇道:“她为何会在五羊城?镇远镖局这一趟镖并不送五羊城。” 金九龄道:“我不放心,所以和常漫天提过将这件事交给鲁少华。季姑娘很是通情达理,便答应在五羊城暂住几日。” “白头鹰”鲁少华是东南一带名气最大的名捕,更是他的兄弟。交给鲁少华,金九龄自然是放心的。 陆小凤先去见了薛冰,再由她见到了“针神”薛老太太。他既已得知缎子和丝线的来历,便想去见最有可能知道绣花大盗真容的季彖。孰料薛冰以红鞋子的秘密为诱饵,使得他不得不带着薛冰一同前去五羊城。 季彖的住处离衙门不远,极有可能是鲁少华要求她住在临近之处。她独居于一条小巷尽头的院落之中,陆小凤叩响门扉,不过少顷木门便缓缓打开。 “有客远来,不知是何事萦绕于心?” 她和陆小凤猜测的全然不同。 陆小凤以为她会像峨眉四秀,直到季彖推开门的这一刹那,陆小凤才知道自己的推测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身形颀长,面容秀美,双眸透彻而明亮,足以与江湖里知名的任何美人媲美,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却丝毫不像江湖中人。她从容不迫地微施一礼:“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想必来客是陆小凤。” 她眸光转向他身后的薛冰,含笑道:“有美一人,邂逅相遇。玄同可有幸知其姓名?” 薛冰嫣然一笑:“我姓薛,叫薛冰。” 陆小凤忽然觉得,季彖和花满楼倒有几分相似。 院落虽小,却颇为雅致。架上有青藤环绕,架下则有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有一盘残棋,像是季彖方才自娱自乐,独自下棋。 陆小凤忧心绣花大盗,开门见山问道:“季姑娘可曾见到绣花大盗真容?”他发觉当他说完后, 季彖的脸色有点古怪,但她很快恢复到那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五百两。” 陆小凤一怔。他绝没想到季彖会用这件事换钱。况且,季彖也绝不像是爱财之人。 季彖莞尔:“莫不是你觉得我是王夷甫一般的人物,不言钱字?玄同倒也想终日高卧谈玄,只可惜前几日见猎心喜一掷千金,不得不出此下策。再者绣花大盗所劫财物当以万计,原主只怕愿以五千两来酬谢。” 陆小凤发现自己并不能说服季彖不要这笔钱。而且季彖是个美人,陆小凤一贯是愿意为了美人花钱的。于是他点了点头:“是该这样。” 还未等他取出银票,薛冰已经先于陆小凤掏出了一张银票。 季彖挑了挑眉:“绣花大盗能刺瞎诸多好手,必定身手不凡。他以胡须与衣着夺人注意,可见其身份必然广为人知,并非隐士之流。他夺取大宗财物,可见急需金银。若无债务缠身,便是好逸恶劳之辈,出手阔绰。鲁捕头看似对此案颇为上心,实则听之任之,可见此人必定与六扇门颇有瓜葛。女人多半注重形貌,若非事关重大,绝不肯如此乔装。若是如此乔装成男子,何必多此一举穿红鞋,可见此人应是男子。” 陆小凤不由得一愣。他还记得薛冰和他说绣花大盗应是女子。红鞋子的背后藏着一个犹如青衣楼般的势力,但这势力里只有女子。 薛冰问道:“你知不知道红鞋子?” 季彖一愣,随即笑道:“原来红鞋子果真是人人穿红鞋?” 在薛冰提及此事前,就连陆小凤都不知道红鞋子。然而眼前来历不明的女子却像是早就知晓,毫不惊讶。 “不错。”薛冰道,“而且红鞋子皆是女子。” 季彖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但她嘴角始终带着笑,糅杂了胜券在握与漠不关心,捉摸不定。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季彖慢慢说道:“我只是在想,红鞋子如此神秘,又都是女子,那么薛姑娘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薛冰说道:“你怀疑我是绣花大盗?” 季彖依旧噙着一抹微笑,不急不缓:“我方才就说过,绣花大盗应是男子,岂会轻易改口。我只不过觉得薛姑娘多半和红鞋子有所牵扯罢了。” “那又如何?”薛冰道,“难道我就一定知道绣花大盗是谁?” 季彖不再就此事纠缠,淡淡道:“陆小凤来五羊城,想必不只是为了我所知的绣花大盗。若我未曾料错,你欲往王府一窥。” 陆小凤不得不再次点头:“没错。” 他发现此前认为季彖与花满楼相像的念头依旧是大错特错。她至多是待人接物上与花满楼有些相仿,性格反而更像是把霍休和木道人糅杂在一起。 季彖微微一笑:“我有一事相求。” 陆小凤道:“什么事?” 季彖噙着的笑意多了些莫测:“愿与同行。” 陆小凤愣了愣。 似是看出薛冰在桌下踢了陆小凤一脚,季彖笑意更盛:“薛姑娘不必多虑。冒昧之请,不过是困于一室一城之中太过乏味而已。若是早日找出绣花大盗,便可早日离去。况且你与鲁捕头交情不浅,想来鲁捕头也能放心。” 薛冰抢道:“你难道没有六扇门的朋友作保?” 季彖淡淡道:“没有。” 陆小凤道:“那么现在有了。” 季彖眸中兴味更浓:“你交朋友都是如此轻易吗?” 陆小凤笑道:“我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 α 陆小凤的名头确实很有用。 此前季彖离开小巷时,都会有捕头暗中跟随。这次他们仅仅隐晦对视几眼,并未跟上。 正事已经办完,薛冰道:“听说五羊城的吃最有名。” “确实。”季彖悠然道,“有一家摊子的烧鹅很是不错,入口细滑,肠肥脑满而不腻。另有一家松花粉,香滑味甘,只可惜糯米不可多食。” 薛冰不由得问道:“那文园的百花鸡、南园的白灼螺片、□□的大裙翅呢?我听说这几样东西最好吃。” “百花鸡肉质细嫩,算是佳品。螺片不是当季,略有干涩。大群翅过于雕饰,反而失却原味。”季彖慢条斯理地挨个数来。 陆小凤却道:“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好吃的东西,你们也许连听都没有听过!” 季彖眸光一亮,饶有兴致:“莫非是藏于小巷,不为人知?” “不错。”陆小凤摆出了一副识途老马的样子。他们三转两转,转入了一条很窄的巷子。巷子里很阴暗,地上还留着前两天雨后的泥泞,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也都很窄小,进进出出的,好像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人。 巷子虽然鄙陋,却有股无法形容的奇妙香气随风传了过来。这香气来自巷底一家很小的店铺。店铺看上去有许多年了,墙壁桌椅都已被油烟熏得发黑,连招牌上的字都已被熏得无法辨认。季彖忍不住微微皱眉,最后只得将大袖衫脱了下来,草草叠成三叠铺在椅上,这才坐了下来。 他们刚坐下,店里的伙计已从锅里舀了三大碗像肉羹一样的东西给他们。 薛冰踌躇着不敢下箸,季彖盛了一勺,细细一嗅,随即温言道:“劳烦伙计为我换一碗蛇羹。” 薛冰忍不住叫到:“这是蛇肉?” 季彖放下瓷勺,笑吟吟看着陆小凤:“不止是蛇肉,还有猫肉与狗肉。” 薛冰脸色已经有点发白。陆小凤叹道:“真可惜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他叫伙计替季彖换了碗蛇羹,将自己那碗肉羹吃了,这才对伙计做了个很奇怪的手势。 伙计本来一脸不耐,动作也慢吞吞的。陆小凤一做这个手势,他立刻走过来用广府话赔笑道:“大佬有乜吩咐?”